距离断崖往北一里多的地方,莫氏兄妹仍在前往卢家店的路上。刚刚经历的这一战,是两人正式下山后的第一遭,虽然连连受挫,但收获也是颇丰。碑铭山此次通过信鸽交给他们的任务,是摸清那几位榜单高手的武功底细,这一项算是完成得不错,只是对于十几岁的年轻人来说,在武功较量上面陷入了被动,着实是很不愉快的事情。莫瑶一边走一边摆弄着剑鞘上的花纹,走着走着便不忿地说道:“哥,我们原本是可以赢那个权舍易的!”
莫云点了点头:“是啊,如果单论武功的话。‘病判官’权舍易,真的如山上的师兄们所言,这些年来身体越来越差,连带着武功也大为退步了。倘若我们稳扎稳打的话,想要打败他并不是问题。”
莫瑶皱眉道:“可是这老头太狡猾,总不会好好地和我们打,躲来躲去的,而且还会拿别人当挡箭牌。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很窝火。”
莫云笑道:“我也很郁闷,不过怎么说呢,权舍易这样的人,才是最典型的江湖人物啊。在此之前,你有听说过像他那样年老的杀手吗?”
莫瑶摇头道:“没有。据我所知,除他之外,仍然在世的杀手里面,年纪最大的是四十六岁的陆明辞,而这个人同样是‘十尺长红’的一员。年过六旬的杀手,普天之下只有权舍易一人。”
莫云道:“不错。所谓杀手,都是在剑尖上行走的人物,杀戮便是他们的生存方式。然而杀与被杀的几率却是等同的,稍有不慎便会死于非命,因此绝大多数的杀手都非常短寿,能够活过四十岁的凤毛麟角。而权舍易,十二岁时成名,以一介杀手身份纵横江湖长达五十年,这样的人物,我们绝不能小看。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也应该时刻提防,在兴起打败他的念头之前,先确保自己不要栽在他的手里才行。”
莫瑶嘟着嘴道:“我讨厌老头子。”
莫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不过,如果只看武功的话,下一次的榜单,不知道他能不能保住前一百位呢?”
莫瑶皱眉道:“最好不要。不过现在能够确定的是,‘血杀手’窦宁是不会出现在榜单里了。”
莫云同意道:“权舍易折断了他的双手,等于废了他的‘血手’功夫,即使以后手能够接好,这武功却只能从头再练了。”他顿了顿,说道:“然后便是‘南疆王’伍云逸。”
莫瑶安静下来,很长时间才说道:“这一路上,他没有显露出真实本领。”
莫云道:“是。窦宁给他植进的毒是一方面,但是他也在有意识地隐藏。”
莫瑶笑道:“在我们面前隐藏?其实这样更加有趣。”
莫云也笑:“上一次他的榜单排名是第二百四十位,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下一次他至少会上升三十位。”
莫瑶道:“也就是说,窦宁原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可惜……他中了毒也是事实,否则常羽和伍云鹏也不用受这么重的伤了。”
莫云点点头:“血手毒厉害到这种程度也是出乎我的意料,不过伍云逸……他竟然真的肯为了那两人舍弃一只手。”
莫瑶皱起眉头:“这种事情我不懂啦,我们来说说其他人吧。”
莫云道:“其他人?常羽吗?他距离榜单还差很远呢。至于伍云鹏便更加不够了。”
莫瑶道:“那名叫鲁真的小兄弟呢?你怎么看他?”
莫云沉默了片刻,说道:“如果他五年后真能不死的话,江湖上或许会流传起他的名字吧。只可惜,他用的是暗器。”
莫瑶望天:“只可惜呢。”
两人说着话,已进了卢家店。这一次他们将要拜访的对象不是旁人,正是住在这里的“袖里乾坤”卢雨时。卢雨时的武功非权舍易等人可比,这让莫氏兄妹心中既紧张又期待。而既到了人多的地方,方才的那番对话便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两人默契地闭口,只是按照记忆中的地图寻找着卢府的位置。
走进一条胡同的时候,一股微弱的杀气迎风飘至。莫云屏住了呼吸,并且对妹妹做了个手势。莫瑶立即领会,向后退了两步。
黑暗中有人自上方飞过来,一脚踢向莫云面门。莫云微微冷笑,单手向前一抓,那人在空中似有感应,单手扶住墙壁,轻轻避过莫云的攻击。莫云对这一抓竟会落空颇为意外,化爪为指,顺势向旁点去。
那人两脚在墙上用力一蹬,竟跃起数尺高,倒悬于上。莫云赞道:“好轻功!”莫瑶笑道:“轻功厉害?我来!”她也借力一跃,攀在墙壁上,要去追那人。那人犹豫片刻,忽然在空中翻了几下,退了开去。莫氏兄妹凝听了一会儿,知道对方已经知难而退。
莫瑶落回地面,抖了抖头发,说道:“竟然逃掉了,真没意思。”
莫云望着远处道:“不简单的人物,明明还没输掉,便能早早察觉战况不利,先行撤离,不知道是什么人呢?”
莫瑶道:“要追上去看看吗?我还想和他比试一下轻功呢。”
莫云道:“没那个空闲,我们还有要事。再不去卢府,太阳都快下山了。”
莫瑶踌躇道:“哥,我想起一件事来,也许你和我一样忘记了。”
莫云转头道:“我忘记了什么事?”
莫瑶道:“卢雨时……是不是只会在每天的早上见客的?”
莫云停滞了半晌,然后说道:“阿瑶,我们去追刚才那人吧,我也很感兴趣你和他谁的轻功更厉害。”
莫瑶苦着脸道:“来不及啦。”
……
断崖往东方向的一条长路上,吕清尘和他的书僮沉默着前行中。那书僮走着走着,肚子突然咕咕叫起来。吕清尘问道:“你饿了吗?”书僮摇了摇头。这两人仅在早上睡醒后不久吃了点东西,其后再没进食。吕清尘过去习惯了整天读书,废寝忘食已是常事,这孩子却不可能同他一样,此刻早已空腹,却红着脸不肯承认。
吕清尘道:“上回买的干粮还剩多少了?”那书僮打开书包,从中取出很小的一包干粮来,递给他。吕清尘道:“我还不饿,你吃吧。”那书僮固执地摇了摇头,说道:“你先吃。”
吕清尘笑道:“我是大人,比你耐得住。而且我告诉你,前方不远处就会有人家,会有一位很好心的老人家留我们住一宿,你可不要饿得走不到那里了。”
那书僮这才喜形于色,将干粮放进嘴里。吕清尘叹了口气道:“你还是完全信我的话呢。”那书僮一边吃一边说道:“先生说的一定是对的。”
吕清尘摇了摇头。如果是在一天前,听到别人对自己说这句话,他只会感到开心;然而此刻他却觉得讽刺。眼见书僮说话时毫不犹疑的神色,吕清尘忍不住道:“我也有说错的时候,你不要一昧全信。”
书僮刚刚还在咀嚼着的嘴安静下来。他一声不响地打开书包,将里面的东西拿给吕清尘看,说道:“先生你看,真的一点都没有淋湿。”
前一天的那场大雨,两人走在瓢泼之中,吕清尘曾随口说了句书包里的东西不会有事,这书僮便一直记着,始终没有进行确认,只因他深信身边的这个人一定不会说错。而在这个时候,他第一次确认了里面东西的状况,却是因为吕清尘自己开始怀疑自己所说的话。
望着内里干干的书包,吕清尘不禁苦笑了一声:“那只是小事情,不算什么的。”那书僮垂首沉默了一会儿,又把头抬起来说道:“先生当初救了我,那不是小事情。”
吕清尘叹道:“我们两个人很有缘。当初遇见你的时候,我处境极差,而你也刚刚经历了亲人的惨死,虽不敢说是同命相怜,但也可以算是祸福与共。你被我所救,但我从此也有了你这样一个伴。这些天我能一直支撑下去,也是因为有你在旁。你无需对此过于感激。”
那书僮摇了摇头:“我不是指这个。”他将没吃几口的干粮重新包好,放回书包,停顿了片刻,又道:“先生那时从废墟里找到我的时候,曾经对我说:‘已经没事了,噩梦全都结束了。’我本来感到很害怕,但是您对我说了那句话后,我一下子就不怕了。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先生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假的,我不会再做那样的噩梦了。”
他说话时的眼神非常地清澈,这让吕清尘觉得有一点耀眼:“你……只是因为这个?”那书僮点头道:“先生每次说话的时候,都像是在普通地告诉别人发生过的事实,而不是在讲故事。我一直相信,您什么都知道,而且从来都不会弄错。”
吕清尘苦笑道:“可是我刚刚给那少年鲁真测算的时候就弄错了。”那书僮道:“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原因,我只知道先生不可能错。”
这孩子平常的时候沉默寡言,此刻却很执拗地在为自己辩白。吕清尘心中不禁感动,他摸了摸书僮的头,叹道:“你说得对,我不会算错的,就算是不为我自己,只为你刚刚所说的这些话,我也该坚持这一点。”那书僮点了点头:“嗯。”
吕清尘继续道:“那名叫鲁真的少年,五年内一定会死,一定会是自尽而死。”那书僮点了点头:“嗯。”
吕清尘心中叹了口气:“抱歉了,鲁小兄弟,我并非是在祈愿你的不幸,但是此时此刻,我只能坚信自己的正确。”他抬头望天,太阳已然西沉,这波折重重的一天终于要过去了。两人继续走了一段路,那书僮突然展颜笑道:“先生,你看,那边果然有人家。先生果然是对的。”吕清尘点了点头,眼神坚定:“是的,理所当然。”
他望了一眼眼前的孩子,不禁笑了起来:“说起来,我们认识了十天,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笑。”那书僮笑道:“因为先生的表情也不一样了。”吕清尘奇道:“我有什么不一样?”那书僮道:“眼神不一样。”
眼神不一样了吗?吕清尘下意识地用手触摸着自己的眼皮,没错,也许真的有些什么不同了。从明天起,他的世界会发生一些变化吧。吕清尘突然道:“你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吗?”那书僮点头道:“您说过的,我们现在要去京城。”
吕清尘挺起了胸膛:“不错,京城,那是普天之下最伟大最繁华的地方,我们要去的就是那里。”然后他把目光迎向这位刚刚认识了没几天、却对自己深信不疑的同伴,自信满满地说道:“并且,我会带给你一个新的预言。到了京城,我们会告别现在这种颠沛流离的辛苦日子,过上非常好的生活。你相不相信?”
那书僮欣喜地点了点头:“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