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太太听说,便啐了一口,说道:“我说一句话,你就禁不起,你那样下死手的板子,难道陆游就禁得起了?你说教训儿子是光宗耀祖,当初你父亲教训你有这么往死里打板子的吗?”说着,不觉就滚下泪来。
陆宰又陪笑道:“母亲也不必伤感,皆是作儿子的一时气急了,以后再不打他了就是。” 郑老太太便道:“你自己的儿子,我也不该管你打不打。我猜着你也大概是厌烦我了。这样吧,我赶明儿就从你家搬出去,这眼不见为净,你也不必看着我烦心的了!”说着便令张嬷嬷去准备东西,要搬到陆长民家去住。张嬷嬷便只得干答应着。陆宰听说,忙叩头哭道:“母亲如此说,孩儿无立足之地。”
郑老太太道:“分明是你使我无立足之地,你反说起你来!我们走了,这里也没人管得着你,你爱怎么打就怎么打来着,看有谁来不许你打。” 陆宰一听,知道母亲还在生气自己打陆游的事,于是苦苦叩求认罪。那边唐母抱着陆游,只见他穿着的那白细布襕衫自臀部以下皆是血渍,禁不住解下汗巾看,由臀部至小腿上,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处好的皮肤,不觉失声大哭起来,“我苦命的儿啊!”
那郑老太太正欲离去,忽听唐母这么一哭,也挂念陆游的情况,转身走了过来。只见今日这顿打不比往日,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也抱着哭个不停。顾盼盼与王永香等解劝了一会,方才渐渐的止住。
唐婉与菊香听说陆游被揍,早也来到了房间。只是看陆宰的情形,一直不敢出面。这会儿见事情有了转机,立马上来,要搀陆游回房间休息。唐母便骂道:“糊涂东西,也不睁开眼瞧瞧!打的这么个样儿,还要搀着走!还不快找二条春凳抬出来呢。”
旁边的人听说连忙找出二条春凳来,将陆游抬放凳上,随着郑老太太等人送至陆游的房中。彼时陆宰见母亲气未全消,不敢自便,也跟了进去。看看陆游,果然打重了。再看看唐母,仍在那儿哭道:“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听话,惹你父亲生气,也让我们都替你操这心呢!”数落一场,又哭“不争气的儿”。
陆宰听了,也自悔不该下毒手打到如此地步。先劝母亲,郑老太太含泪说道:“你瞧你做的好事,下手这么狠。就算他不是你亲生的也不要这样啊,虎毒也不食子啊,你要是把他打死了,我跟你没完!”
陆宰听后无语,任母亲训斥了一阵方退了出来。这时,阿九悄悄问道:“老爷,那个赌场的人如何发落?”陆宰便道:“放他回去吧。你再去把唐婉与顾盼盼与我找来。我问问她们。”
唐婉与顾盼盼来到陆宰跟前。陆宰道:“唐婉,这事你可知情?”
唐婉道:“孩儿以前也不知道,直到早两天陆游才跟我说他是受了陆荣暗算。我把家中值钱的都当了,还欠一万两银子,昨天陆游说他已经全部摆平了,我以为没事了,谁知道他们今天又来闹事。”“摆平了?把人家打一顿这就叫摆平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情。顾盼盼,陆游的这笔账,你先替他还了。以后,他们再慢慢想办法还你。”
顾盼盼道:“爹爹吩咐的是。孩儿这就去办。一家人的事,不必见外。其实,陆游早就应该来找我们商量的,也不至于闹出今天这事来。”
“别提那个逆子了,那么多的家产,让他一夜就全败光了。祖上就有禁条,莫要赌博,他的书算是白念了。唐婉你也是的。自己的男人不好好管住,出了事,还要替他隐瞒。你瞧瞧,你们都干的什么事?”唐婉满心委屈,却不好发作,只得低头不语。
顾盼盼离去,不一会儿,取了银票过来,阿九陪着一起上赌场销账去了。唐婉这才回来,只见众人都替宝玉疗治。调停完备,郑老太太令“好生抬到他房内去”。众人答应,七手八脚,忙把陆游送入自己床上卧好。又乱了半日,众人渐渐散去,唐婉方进前来精心服侍。
“你天天练的武功,怎么这一顿板子下来,就打成这样的了?疼吗?”
陆游一声也不吭的,摇摇头,就是再疼也得忍住啊,他就是存心要挨这一顿板子的。唯有身体上的痛楚,才能减轻他内心深处对家庭的愧疚。
“你安心养病吧,爹爹已经让嫂子把赌场的债给还了。”唐婉说道。“我去给你炖头黑鱼吧,它能有生肌补血,加速你伤口的愈合。”
在唐婉等人的精心照料下,陆游在床上卧了几天之后,身体已无大碍。
陆游跪在地上。陆宰在一旁拿着板子不停地打着,陆游一声也不吭。陆宰还欲打时,唐母抱住了板子。陆宰道:“罢了,罢了!今日必定要气死我才罢!”唐母道:“游儿不懂事,还请老爷饶过他这一回!”
陆宰冷笑道:“休提这话。我养了这不肖的孽障,已不孝,教训他一番,你们又从上至下护着,不如趁今日勒死算了,以绝将来之患!”说着,便要绳索来勒死。
唐母连忙抱住哭道:“老爷虽然应当管教儿子,也要看夫妻份上。今日他只是初犯,老爷便要他死,岂不是怪我平时管教无方?既要勒死他,快拿绳子来先勒死我,再勒死他。我们娘儿们不敢含怨,到底在阴司里得个依靠。”说毕,爬在陆游身上大哭起来。陆宰听了此话,不觉长叹一声,向椅上坐了,泪如雨下。
陆游听了,竟然也不向父亲求情,仍然犟着性子道:“母亲休要求他。如今我求取功名无望,家产又被我折腾没了,我活着也没啥意思了。不如都还了你们的情,也落得个干干净净。”说着,便掏出自己的心来,交给了唐婉,又把骨头取了还给陆宰,“这剩下的肉就是母亲的了,我如今都还给你们,谁也不欠的了!”看得唐母是心惊胆战,刚要说话,那陆游又化作一阵风儿不见了。唐母大急,“我的游儿,我的游儿!”
“夫人,你快醒一醒。你又做恶梦了吧?” 陆宰摇醒了唐母。唐母这才醒过来,犹自心脏扑扑直跳。
“刚才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我梦见游儿说什么要把所有的情都还了。然后就掏出自己的心来交给了唐婉,把骨头还给了你,把肉还给了我就不见了。”唐母拉着陆宰的手,惊慌不已。
“这只是一个梦而已,不会是真的。” 陆宰说道。“你还记得吗?你生游儿的那一天晚上,你也曾做梦梦见了苏门四学士之一的秦观秦大人的。当时我也认为我们的游儿是秦观转世来着,这才给他取名务观。可结果呢?你看现在他书都懒得读的。整天游手好闲,如今又把家产败光。我本不想下狠手打他的,可是我这个心里气啊。三个儿子,就这一个最让我操心!”
唐母对于陆游忽然一夜之间输掉所有家产的事颇感有些意外,再联想到那日算命的瞎子说唐婉有克夫命,顿时后悔莫及。都怪自己当初念旧情,看到众人求情舍不得赶走唐婉,如今造成陆游今天这个局面。这样下去,莫非真要克了陆游才会罢休?念及此,她不禁惊出一身冷汗来。“我看这不是游儿的错。都是婉姑娘的命不好惹的祸!”
“这事,怎么又扯到婉儿身上去了呢?”陆宰对自己的这个媳妇一向还是挺满意的。
“你都不知道啊,前些日子来了个算命的瞎子,算得可准呢!我有几个儿子他都算出来了。连唐婉要克父母也都算出来了。他说唐婉是个天煞孤星命,上克父母下克儿女,中间还要克夫的。”唐母道。
“那是算命的瞎说,你也相信?”陆宰还是有些不太认同唐母的观点。
“当时我也有些不太愿意相信的。可是这上克父母下克儿女都是验证了的呀。而且,那算命的还说了,陆游名字中有一‘方’字,唐婉名字中有一‘女’字,合在一起便是‘妨’字,妨主又妨家啊。早段时间的时候,我便想让陆游休了唐婉的,可大家都替她求情,结果我一心软,就把此事压下来了,方才酿成如此大错!今夜这梦已是警讯,我不能等失去了游儿再又来后悔,明天,我一定得休了唐婉!”
“你要休人家,总得有个理由吧。当初,与唐婉订亲,你也是算过八字的,如今你又说她命不好,克儿克夫,是什么天煞孤星命,说出去怕是没人信服。”陆宰委婉地劝道。
“你干么胳膊往外拐呢?她若真的到时候克了游儿,我看你怎么还我儿子?这事我心意已决,明天就让陆游写了休书休了唐婉。她不孝顺父母,属于逆德;不生儿男,此乃无后;多口舌是非,纵容陆游不学无术,违反祖宗禁赌家规,属于离间亲人。‘七出’之条她有其三。随便哪一条都足可以休了她,你只要不阻拦我便是了。”唐母的语气坚决,没有商量的余地。陆宰无语。他不想再和自己的夫人争辩,把身子一翻,侧着睡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