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意捂着脑袋, 只觉得很是难受。
她昨夜混沌做了一夜的噩梦, 如今起来虽记不住那画面,然那种恶心感在胸口徘徊不去,很是难受。
“绿意姐,这些是外面下来的拜帖。”
绿意摆手让人把东西都收起来,先生既然不在杭州, 这些便是收起来也没人看。
在绿意的记忆中,温凉是在一个半月前离开的,当时回去便是为了解决和顺的牌位。绿意看得出来温凉在很多事情上并不在意, 然此事既然已经了结,和顺公主仍活着,那牌位的确需要温凉亲自去解决。
绿意没跟着温凉离开, 是因为杭州的事仍需要有人中转, 绿意在温凉身边历练多年,此事便交给了绿意。
她洗漱后把昨夜又在外面玩耍,今晨趴在树枝上呼呼大睡的温良抱进屋内。温良从爪子里抬起头来, 眼见着是绿意, 又委委屈屈地喵喵叫起来。
绿意安抚着摸了摸温良柔顺的毛发, 这几日温良总是很安静, 绿意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许是温良在思念先生吧。
“先生仍在京城, 还有些时日才回来,你便忍忍吧。”绿意好生安抚了几句,又把肥团团放到猫窝里面, 顺手撸了把软波波的小肚子,惹来温良愤怒的一爪子,见没抓到人,气呼呼地又把猫脑袋蜷缩到肚子里面,把自个儿团成个白色的大团子。
绿意无奈地摇头,要是先生回来了,想必得花上比平时更多的时间来哄温良了。
这大猫硬是从当初满是野性,到如今只对着温凉一人娇软,确是莫大的差别。
绿意仔细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其实不只是温凉,便是对着胤禛,温良也一直是很温和娇软,亲眼看着大猫的变化,着实也很让绿意感慨,如果不是她太难以携带的话,想必先生也是想着带她出门的。
每次回来都被温良寻仇的感觉可不好受。
远在京城的温凉狠狠地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尖很是迷茫,从他起床到现在,温凉已经接乱不断打了好几个喷嚏,眼角有些湿润发红。
温凉伸手摸了摸额头,像是在试探自个是否是生病了,然每次温凉有这种触感时,往往也是他真的身体不适的时候,在发现手掌的温度与床沿差距甚大后,温凉默默地又缩回床榻上。
这两日温凉与胤禛的接触甚多,如今胤禛的情况还未恢复,温凉若是前去导致胤禛的病情更加复杂,那便麻烦了。
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就在温凉躺在床榻上意识散乱开来后,门口吱呀一声的动静很快惹来温凉的注视,在发现那人是谁后,温凉情不自禁地把被褥往上又拉了拉,盖住了他的口鼻。
聊胜于无的举动。
胤禛站在屋中看着温凉难得幼稚的动作,失笑道,“先生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身体不适?”他这话本来只是随口而言,在没得到温凉的正面回复后,当即便严肃了脸色,让跟在身后的苏培盛去叫人。
就在他打算靠近温凉时,温凉闷声说道,“爷还是坐在那里等着便是,你的身体尚未恢复,若是彼此传染便不是好事了。”
胤禛驻足在离床榻十步的地方,无可奈何的语调传来,“这便是早上先生赖床的缘由?
温凉义正言辞地反驳,“某并没有如此。”
胤禛笑道,“那为何不叫人来伺候,至少也可让人去叫大夫。”
温凉正经地说道,“某并不习惯旁人伺候,等某起身后,便会自行去看大夫。”陈大夫和李大夫并没有离去,便是那些御医也尚且还在圆明园留守着,温凉看不出这有什么问题。
胤禛收敛了笑意,认真言道,“先生这些时日劳累,又说服皇阿玛早些休息,难道轮到自个儿身上,便可以当做不知?”
温凉本想开口,他只是晚起床小半个时辰,尚且算不得什么大事。而后注意到胤禛眼底尚未褪去的笑意,以及他以往严谨的作息,默然不语了。
苏培盛知道温凉毕竟习惯陈李大夫,也心知这两位大夫的能耐,便直接把其中一位请来。李大夫帮着温凉诊断了多次,也知道温先生的体制问题,每年内总会中招那么一两次,开些药方早日服下也便是了。
温凉安静地接受了接下来要喝药的现状,比起胤禛的药汁,温凉深以为这些伤寒的苦药并非最难以忍受的事情。
因着温凉的认真拒绝,胤禛并没有在屋内留多长时间,在确认温凉的情况尚可后,胤禛这才离开去正屋休息。
苏培盛担心温凉,也留着个小内侍在屋内伺候。
温凉在胤禛离开后才又慢慢地合眼休息,他有句话并没有说,虽在李大夫看来温凉的情况并没有太大的问题,实际上温凉如今正头疼得厉害。
头脑里似乎有人拿着铁锤在不断地敲击着,血脉流动时突突生疼的跳动,神经深处蔓延着灼烧的感觉,的确难受得可以,若非温凉强撑着一口气装作正常,想必胤禛便会直接过来。
温凉抿唇,感受着那份煎熬,努力打算睡着。在睡梦中总不至于如此难受。
半日后,温凉这才察觉到不妥当之处,他的确是在头疼,也的确是因为伤寒而不妥,然这种过分的疼痛实在超乎了界限。温凉捂着脑袋在脑海中把系统给敲出来。
【说点你知道的。】
【惩罚。】
温凉挑眉,在无声无息继续的疼痛中思索着,系统的告诫只有这些,难道是痛感的无限放大?忍着头疼,温凉在心里把这个可能划掉,系统不会如此简单。
又半日,温凉的情况开始恢复,李大夫又一个帮着温凉诊脉后微笑着说道,“温先生的情况已然大好,只要好生休息便是了。”
温凉靠在床榻,感受着那渐渐平息的翻滚疼痛,随即在送走李大夫后决定做个尝试。把屋内一直守着的小内侍遣出去,温凉在书桌寻到了剪刀,虽不知道是谁放在那里的,然温凉早在来的第一天便注意到。
他用着尖锐的剪刀微微划破了指腹,仿佛被放大了十倍的痛感袭击了温凉,那种疼痛就像是一下子被锤子锤中了手指。
温凉下意识含住了还在出血的食指,舔干净上头的血液后,盯着那道伤口出神,如果只是这般的话,这个惩罚也算不得什么大问题。
然次日后,温凉便发现不止如此。
清晨,小内侍帮着温凉端来了洗漱的用具,温凉洗漱后又随意吃了点稀粥,便顺着熟悉的路径来到主屋内。他感觉他恢复得差不多了,应该不会给胤禛造成其他的问题。
甫一入内,温凉便见着胤禛坐在书桌后,眉眼冰凉,似是被手中的密折吸引了全部的注意。温凉并没有打扰胤禛,示意了苏培盛后便打算退出去。
胤禛被苏培盛的动作所扰,抬头见到温凉,露出欣喜的笑意,站起身来,“先生既然来了,又为何要走,你的身体恢复了吗?”随着胤禛的声音,胤禛愈发靠近温凉,那股清冷幽香也顺着那贴近的身躯传来。
温凉蹙眉,感觉到些许不妥当的地方。
胤禛注意到温凉神情的变动,在距离他一步的地方停下,也拧着眉道,“难道先生还有哪里不舒服?”
温凉半心半意地摇头,有一半的思绪仍停留在刚才那察觉出不妥当的地方,但还是有些琢磨不透发生了什么事情。
胤禛似是不大相信,然他并没有询问什么,只是平静地说道,“既如此,先生不若同我进些膳食。”他伸手阻住温凉即将出来的回答,“先生早晨便是吃了,也定然不多。”
胤禛的视线在温凉身上转了一圈,那看似简单至极的视线含着极其复杂的情感,爱慕,无奈,担忧,牵挂……温凉不知他何时拥有了这般能耐,竟在那一瞬间看出这么些情感。
温凉顿住,又把此前和系统的对话重新重复了一遍。
或许这惩罚不只是痛感,而是温凉的感知。
温凉安然地随着胤禛坐下,胤禛说得不错,他早晨的确是没怎么吃饭,许是被压抑了食欲,然而看着那桌面上摆放的膳食,温凉头一次感觉到了腹中饥饿。
胤禛看着温凉停住不动的动作,轻声道,“若是先生实在不想……”
温凉摇头,主动给自个儿添了碗小米粥。
他只是从未体会过如此鲜明的感觉。
胤禛敛眉进膳,温凉的注意力大部分都停留在他身上。许是刚才那刹那温凉看到的东西过多,导致温凉对胤禛的关注比平日里还要多上不少。
两人默默地吃完后,苏培盛在忙活着让人撤下宴席,而胤禛和温凉两人则转移到了书房,温凉开始协助胤禛处理事务。
……
温凉体会到了更多,以及更多。
胤禛的嗓音通常是平淡的,很少有起伏。然在温凉提出任何见解时,他清楚地意识到那赞赏话语中的切实情感。清冷的视线微动,化去寒意后转为温和,温柔的视线安静地看着温凉,像是在看着什么珍宝。
那不是任何被温凉量化出来的东西,那只是数据,以及证据。
而温凉每一次推断都是靠着这无数的证据形成。
不论再如何难以置信,那便是真相。
温凉在离开书房后,并没有直接回到自个儿屋内,反而是漫无目的地在外面散步。
温凉并不是第一次意识到胤禛喜欢他这个事实,然而是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明白这个事实。
以往的经验对温凉来说宛若隔着朦胧的面纱,温凉心知肚明所有的事情,然而这些并不能对温凉产生过多的触动。
就像他永远只能感受到冰山一角,隔着纱帐在看纸人戏。
而这种感觉,整整持续了一个月的时间。
温凉每日每日地沉浸在胤禛的爱意中,哪怕实际上胤禛并没有透露出过多的情感,托这个感知的福,温凉仍旧能够知道些什么。
这……并不是说不好,然太过窥探到旁人的隐私。温凉比往常更加清楚地了解到别人的心思是为何,且不是通过自身的能耐。
一个月后的某日清晨,正好是康熙四十六年初雪,窗外飘扬着第一场雪,雪花调皮地顺着清风舞动,尽情地在接触地面前的每时每刻都跳动着,直到最后落入地面,混入那无数的雪白的冰天雪地中。
温凉睁开眼眸,望着那顶上的蚊帐长达一刻钟,然后他意识到那种轻浮缥缈的感觉消失了。
【解释。】
【人体尝试。】
而这是违禁,怪不得系统如此低调。
温凉颔首,翻身而起,下床时他注意到被他悬挂在窗边的玉坠。他伸手把那玉坠给摘下来,入手便是冰凉的触感。温凉推开窗扉,思及他为何把这玉坠挂上的缘由,不知不觉露出淡淡的笑意。
那极浅的笑意先是点亮了温凉漆黑的眼眸,继而在温凉的眉眼处跃动,最后悄悄地流露出来,化作清浅温和的气息。
一袭黑衣的胤禛隔着湖面遥遥望着温凉,那气息冰冷的青年握着那枚小小玉坠,在散漫打旋的雪色中,悄然露出温顺的笑容,温暖的日光落在他的眉眼处,在那长长的睫毛落下淡淡的阴影。
胤禛感受着那瞬间狂跳的心越发沉沦。
温凉并未注意到远处黑袍青年的身影,他只是握住那温润的玉坠,半晌后把它重新悬挂在腰间,继而回身到屏风后开始换衣裳。
过去那一个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看似只有那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然而对温凉影响究竟如何,也只有温凉自个儿知道。
至少他一日三餐的食量多了些。
温凉的饮食问题也曾被陈大夫挑剔过多次,偶尔逮着给温凉诊脉时便会不住提醒此事。温凉看似身体康健,然而并非没有问题。每日餐饮的食量过少,总是不够的。
然温凉养成了习惯,也没怎么在意。不过由于那一个月的坦然,温凉的确开始稍稍地往正常的食量在发展。
胤禛在圆明园已经待了整整俩月,在他身体真正开始恢复后,其他兄弟也纷纷前来看望他,起初是太子爷,而后是胤禩,继而是胤褆,但凡能亲自前来都来了,不能来的也让府上的人带了探望拜访的礼物,营造了一派温和气象。
然等着胤禛开始上朝后,那种无声的厮杀又一次开始了。
胤禛从圆明园回京,温凉自然而然也是跟着回到雍亲王府。
铜雀把温凉的小院维持得很好,再一次见到温凉,铜雀也很是激动,若不是她克制住,铜雀怕是要落泪了。
先生远去两三年,也的确是漫长的时光。若是温凉一去不回,这个院子便太过空寂了些。
温凉默然地避开了铜雀泪眼,而后先去把和顺的牌位给处理了,等着温凉处理完此事后,已经到了晚上。
小厨房的膳食早便准备好了,绿意不在,铜雀便接替了绿意的位置在旁伺候,只是温凉仍不喜欢有人在旁边盯着,还是让铜雀下去休息了。
温凉安静地吃着饭食,在夹起一根菜时,温凉皱眉发现一事,他在京城消耗的时间实在过长,如今已是初冬,这般落雪纷纷的模样,胤禛定是不会允诺让他在这个时候出京。
等熬到明年三月,此间又是四五月的差距。
他难得有些懊恼,此处的确是个问题,若是等到明年三月再离开,江南的不少部署便需要延后。
“先生,王爷请您过去。”
在温凉吃完膳食在书屋内消食时,铜雀悄然进来通报此事。温凉阖上手里的书本站起身来,随意地把手里的书籍又给安插回去,温凉往外走去。
胤禛身为雍亲王,住宅自然能够重新修筑扩建,连匾额都早在此前便置换过。胤禛在圆明园的两个月时间刚好修筑完成,温凉走来发现沿途景致颇为不同。
外书房倒是依旧如故,看着没有多大的变化。
苏培盛就站在门外守着,见着温凉过来连忙请着进去。温凉入内后,胤禛正好站在窗前看着手里的东西,眼见温凉来了,“坐下说话吧。”
温凉随着胤禛在书桌前落座,胤禛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温凉,温凉接过来看了几眼,顿时蹙眉,“万岁爷是打算对江南动手了?”
胤禛点头又摇头,“也并非如此,是曹家的事情被翻出来了。”
温凉回想起曹家的情况,随后点头。有曹寅在一日,曹家便不会出事,康熙帝定然会护着曹家,那这上头的便是做戏了。
“虽是如此,然若曹家不知悔改,想必日后还是会出问题。”温凉凝眉细思,想起了此后流传几百年的《红楼梦》,据说便是曹家落败的后人曹雪芹所手书。
胤禛颔首,“曹寅不是如此是非不分之人,然此中源头还是源于皇阿玛多次南巡……”他并没有说得很明白,“此事当会为他们遮掩一二。”
温凉道,“便是遮掩也无用,如今看来,曹家的落败不远。”这庞大的数额,任谁都不能轻而易举便弥补亏空。钱财又不是天上凭空落下,只能绞尽心思了。
“此前曹寅曾表达过与爷联手的想法,爷为何拒绝了?”温凉问道,此事在半年前便有了定数,然那时温凉担忧来往讯息可能被截获,并没有在信笺中询问。
胤禛道,“曹家一旦被追究,落败是定然的。和曹寅的关系只做一时之用,此后又是麻烦不断,若是如此,还不如从一开始便没有任何的关系。”免得日后清查反倒出了问题。
温凉赞同点头。
“温凉,胤祯告知我,太子曾打算邀你去东宫?”胤禛话锋一转,突然提起了其他的事情。
温凉抿唇,他那日去皇宫回来后便没有和胤禛提起过此事,岂料胤祯还是多此一举,“的确如此。”
胤禛挑眉,“太子会有这般做法,我不以为奇。然先生为何不愿告知此事?”
温凉仔细回想了当时的心情,慢吞吞地说道,“某觉得十四爷说的有理。”
胤禛看着温凉的面容,忽而明了了温凉的心情,朗声大笑起来,“先生并非圣贤,孰能知晓所有事情,如此也并非问题。”
温凉不语。
胤禛摇头,把喉咙间的笑意给压下来,便是先生看来面无表情,想来也是心中也是想过此事。
温凉道,“某以为,太子经历过大起大落后,应比以前更加看重权势。然一废太子后,万岁爷再度重立太子的心思不纯,太子爷定然有所感觉。”
“那是自然。”胤禛道,“皇阿玛与太子的相处颇为奇怪,若是有人挑拨一二,这表面的和平便会重新撕开。”
温凉微眯双眼,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爷,这些时日八爷动作如何?”
自从康熙帝让百官举荐太子,而后又当朝发作了胤褆后,大阿哥便消沉了很多。哪怕前些日子去看望胤禛时,看起来还没有走出阴影。
而作为推动此事的温凉来看,胤禛与胤禩在其中必定出力不少。
“大哥的结果想必他出力不少,眼下自然是消停了。”胤禛道。胤禛只是确保了他的名字不会出现在最紧要的时候,胤禩的动作却是把胤褆又推了一把。
胤褆不是傻瓜,许是最开始的时候仍能以为胤禩是在帮忙,然时日渐久,脱离了那个环境再看,只会把原本的真相看得更加清楚。
胤褆被康熙帝冷落,胤禩倒是频频被康熙帝提起,此中的差距可想而知。
胤禛摇头,“老八性格狡诈,心思老道,此事他做的不着痕迹,大哥便是知道了也无济于事。”
温凉默然道,“八阿哥或许算错了一点。”他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打着,似是想到了什么要紧的事情来,“大阿哥并非有勇无谋,只是对比他在其他方面,此处更加突出罢了。有着长子的基础,哪怕来这么一出,大阿哥身后支持的人也是有的。他既不能一竿子打死这些人,定会遭受反噬。”
胤褆又不是善人,如此被胤禩算计,他和胤禩的关系,就如同在太子眼中的他与胤禛的关系一般。旁人离间也便罢了,胤禩如此,想必他心里更加痛恨。
胤禛若有所思,“那倒是有动作的余地。”
……
直贝勒府,深夜时分,胤褆还在书房不曾离开。
屋内烛光暗淡,只有胤褆所在的地方光明些,他手里捏着的密折并没有打开,烛光落到他俊美面容上明明灭灭,看不出眼底的神采。
半晌后,胤褆把这份密折给撕碎,背着手走到窗前,庭院处洒落大片银白月光,散落的雪片飞舞,带着飒飒凉意飞入屋内。
胤褆的指尖重重地落在窗台上,带着无止境的怒意,不知是联想到何人,手掌紧握,顿时捏碎了窗框,印出深深的手指印。
宽厚的肩膀微微动作,展露出流畅的背形,胤褆转过身去把桌面上的东西都丢到角落的火盆里,推开大门走出去,留下一行深浅不一的脚印。许是因为主人心情不佳,又或者是故意而为。
这些脚印在大雪飘飞中渐渐被掩盖,最后化为虚无,又一次恢复了平整的雪地来。
次日朝堂上,气氛本是正常得宜,没料到在最后下朝前,突如其来有人上奏,禀告有官员拖欠户部欠款,又有户部账簿无法对应一事,此事一出,顿时石破天惊,惹来康熙帝大怒,下令彻查户部账簿。
胤禛尚未回府便被几个属下给请去谈事,等回来后,已经到了午后。
彼时温凉正在小院内喝茶,手里还拿着书屋内寻出来的书籍,眼下朝堂安逸许久,对比此前的情况,或许又要出事了。
还没等他这盏茶喝完,胤禛便步入小院,那肃穆的模样让温凉眉峰微挑,难道他还真的有乌鸦嘴的气氛,这眨眼间又真的出事了?
胤禛入内时,温凉已然从位置上站起来,半晌后,两人在软塌坐下,铜雀给两人上茶后便默默退下,温凉望着胤禛的模样,半晌后,“朝堂上出事了?”
胤禛回神,“先生言之有理。”
温凉不明就里,只听着胤禛继续说道,“先生可还记得,数年前你曾提醒过我关于户部库银一事?”
温凉联想起此前的事情,慢慢点头。
此事温凉只作虚妄,毕竟他并没有关于正史的记载,若只是野史流传或后世百家之言,也只能算作欲加之辞。因而温凉在告知此事后,便再也不曾关注过。
胤禛道,“今日此事被人挑起,皇阿玛大怒,怕是要彻底搜查。”
温凉的话从不无的放矢,哪怕他自己并不在意,胤禛仍是把这事放在心上,这些年明里暗里也知道了不少事情。户部欠银的确是有,规模如何尚不可知,然胤禛麾下的确是有这些官员。
对此事,胤禛抱着查出一个便整顿一次的态度,很快便把下面的人折腾得不再如此。他曾言明若是有人犯事撞到他手心里,他绝不包容后,便无人敢在他面前闹事。
温凉若有所思,“既然不是爷弄出来的,此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那弄出此事的人想必已经无所顾忌……直贝勒,或者诚贝勒?”当然也有可能是那个提出此事的官员深明大义,这才挑破此事,然温凉更愿意从深层次去猜想。
胤禛淡漠道,“你猜得不错。”
此事不可能是胤禩的手笔,他向来以温和宽容著称,手底下官员无数,并有贤王称呼,定然不会在这里做手脚。而排除了胤禩,能选择的人便不多了。
而太子更加不可能,他眼下巩固自身权势还来不及,怎会弄出如此大事?
温凉默然,半晌后道,“是直贝勒。”诚贝勒或许有这般能耐,然而这对他的好处并不大。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把这句话又默念了一次。
胤禛眼眸犀利,目光灼灼,“胤禩要倒霉了。”
康熙帝要是彻查下来,定然需要人来监管,不论是谁,胤禩要不直面对上,要不便是退缩,无论是哪个选择,都会自断一臂。
温凉慢慢地说道,“要是万岁爷下定决心彻查,爷也要倒霉了。”
胤禛一愣,继而仔细地把自个儿兄弟的情况都回忆了一遍,顿时脸色黑沉下来。
若真是老大的手笔,还真的是一拖二。
谁说胤褆是没脑子?
乾清宫。
康熙帝揉着额头让梁九功把奏折都分门别类,在此之前他尚且没有心情去看这些如雪花一般飞舞的奏章。
此时屋外寒风飒飒,康熙帝听着那风雪拍打窗户的动静,半晌后说道,“梁九功。”
“奴才在。”
“去把温凉请来。”
梁九功踌躇地看了眼如今的时辰,又退下去。
康熙帝心情不好,想着叫温先生来说说话也是常事。梁九功看下来,老爷子是真的对温凉上心,这有些话跟着阿哥说不出话来,对着温凉倒是很有话头。
只是……梁九功顶着寒意去叫人出宫,不知道万岁爷可曾想过,温先生身后一直站着另外一人。
温凉与四爷的关系一直有意无意地被皇上所忽视。
若是无意,那还好说,若是有意忽视,那……
梁九功站在门口打了个寒噤,只觉得通身酥爽,一下子清醒了。
……
温凉匆匆入宫时,正好是傍晚时分。
胤禛原本打算让温凉陪他用膳,没想到两人刚坐下,宫内便来人了,温凉只能匆匆抛下胤禛入宫。
到了乾清宫前,梁九功的眼里带着恳求之色,温凉一下了然康熙帝尚未进食。
温凉入内,殿内的暖意驱散了身上的寒冷,他解下落满雪的披风,被梁九功接过去。康熙帝从偌大的书桌后面抬头看着温凉,揉了揉鼻梁,“你来了。”
温凉望着康熙帝苍老的模样,低声道,“万岁爷该保重身体。”
康熙帝打趣道,“你若是想关心朕,便该笑着说话,这面无表情的模样看起来可不像是在关心的模样。”
温凉挑眉,扯动嘴角露出个笑容,“皇上以为如何?”
康熙帝呆愣瞬息,无奈地摇头,“罢了罢了,你要是用着这样的笑脸来说话,朕就把你给打出去。”
“哦。”
温凉立刻恢复了原来的面无表情,康熙帝这才看着顺眼了几分。
“过来坐吧。”
康熙帝招手,温凉顺着他的动作在书桌前坐下,然后望着他手边冷透的茶水说道,“在您叫某来前,某正打算吃饭。”
康熙帝原本打算促膝长谈,这话头还没有打开,便被温凉这句话所打断。
康熙帝饶有趣味地看着温凉,那些许薄怒的感觉被他抛在后头,“所以温凉打算如何?”
温凉认真说道,“某以为万岁爷应当赔某一顿饭。”
康熙帝朗声笑道,“你可别忘了,坐在你身前的人是谁?”
温凉一本正经地说道,“您是皇上,难道就可以肆意打压某正常进食的作息吗?”
“我看你就是拐弯抹角地在劝话。”康熙帝哼笑了一声。
温凉道,“既然万岁爷知道某的意图所在,便更加应该进食了。”
康熙帝抬眸看了眼摆在角落里的西洋钟,又伸手揉了揉额间,不知为何,在温凉提起此事后,他还真的感觉腹中哀鸣。
康熙帝懒懒地瞪了眼温凉,这才让梁九功准备膳食。
梁九功早就在外面候着,听着康熙帝的要求后,立刻喜笑颜开地派人送膳,摆满了一桌饭菜。
温凉被康熙帝揪过来一同用膳,席中康熙帝注意到温凉的饭量比起以前有所上涨,感叹地说道,“难道需要饿一顿才知道长进?”
温凉面无表情地拒绝了康熙帝的说法,“某只是这几日比较容易感觉到饿。”
“你从前便不觉得饿不成?”康熙帝挑眉。
温凉漫不经心地说道,“会,但不需要在意。”若非那一个月的经历,温凉向来不在意身体的需求,能保持最低的能量也便是了。如今之所以进得多了些,不过是养成了习惯。
康熙帝蹙眉,似是想说什么,半晌后又提起了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九千更新get√
户部这个问题我没查到真实准确的记载,就当作是野史(小声)
爱你们,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