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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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凉特地深夜来寻胤禛, 是源于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这件事情说大不大, 说小不小,若是等日后再闹出事情来,于胤禛而言,又是件坏事。

既然能想起来,早做打算方为正道。

只是温凉并不确切知道此事的真假。

康熙末年, 传闻国库账面与现银对不上号,由此引发了康熙末年最大的一次清查,据说此次有冷面王爷胤禛主导, 最后追回来大半银两,却让胤禛与朝臣的相处异常尴尬。

这究竟是小说的一家之言还是确有其事?

胤禛并未料到温凉深夜前来,所说的竟是一件这样似有似无的事情, 他起先并不在意, 可等温凉说完后,脸色又变得有点冷肃,若是真的……如今康熙仍是壮年, 心慈手软的事情并未发生。只是这向国库借银打白条的事情, 胤禛尚未听闻过。只是前几年对西北挥师, 那耗费的军银不知是否弥补回来, 可若是真的,那便真的不是桩好事。

“先生是从何处听说此事?”胤禛目光灼灼, 似乎要在温凉身上看出点什么。奈何温凉的模样如旧,依然面无表情,“坊间传闻。”

胤禛看着温凉言道, 带着丝丝无奈,“外界传言我清冷,我看先生方是此道中的能者。”

温凉眉峰微挑,欠身说道,“爷过奖了。”

胤禛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扶手,把这件事情记下了,不管真假,查查总不会是坏事。只是这怎么查,从何处下手,又要怎么下手。这也是件值得商榷的事情,只是这样的事情,温凉便不打算插手了。

他不想出仕,虽权力或许越大,却不能及时注意到胤禛的情况,如此反倒是坏事一件。既对出仕并没有任何兴趣,温凉一概不参与这些事情。

见温凉已有去意,胤禛本打算放人走,只是这话刚到嘴边,胤禛忽而看到温凉脖颈处的擦伤,顿时凝眉,“先生,你这伤势是如何得来的?”

温凉伸手摸了摸胤禛所指的位置,思索片刻后摇头,“某并不知道缘何而来。”许是在外头走动的时候不曾注意,因而落到了痕迹也未可知。

胤禛摇头,站起身来走到温凉身边,“苏培盛,把这里弄亮点。”苏培盛连忙伴着几个小内侍把屋内的蜡烛灯火都挪到书桌上,胤禛的脸色瞬间便阴沉下来。

那不是擦伤,而是五个红点。若是细细究来,更像是五根手指留下留下的痕迹。胤禛弯曲手指在五点上比划,手指温凉的触感让细细的脖颈一颤,胤禛一顿,沉着脸站起身来。

那完全符合!

“府内的侍卫都在作甚!任由着人入府都丝毫不知?!”胤禛气息冰冷,看着温凉脖颈上的红痕,眼眸更加深邃发沉,骇得苏培盛等人接连跪下。

温凉又伸手摸了摸脖颈,他是真的不曾感觉到有何人近身,也并不知道他脖颈处有这样的红痕。只是……他仔细回想了今晨梳妆的模样,笃定地说道,“早晨并不曾有这样的痕迹。”他擦脸洗手从来都是自个来的,只有梳妆这一件事偶尔会有绿意帮手,今晨绿意帮他插着发簪时他曾侧过头看了眼梳妆镜,这个痕迹还未出现。

“先生今日出府了?”胤禛问道。

温凉应是,“快到年末了,某便把附近的商铺都走了一遭,免得有欺上瞒下的举动。”

胤禛眉心扭成疙瘩,俊脸黑沉,迅速在心中排查着可能性。胤禩看重温凉,不会如此行事;若是胤褆,这不是他的风格,太子该是被皇阿玛警告过,不会如此鲁莽出手……可盘算来盘算去,还真的想不出一个可能的人选。

温凉也是如此,若是真的让他想出一个可能对他有危害的人,或许贝勒府内还有可能。毕竟不遭人妒是庸才。只是这样的手法……

温凉淡声说道,“是警告。”

能触及他的脖颈又不惹来温凉的注意,这手功夫自然是能轻而易举要了温凉性命的。在闹市中动手,笃定的便是温凉不知道,也找不到此人是谁。莫说动手的人胆大心细,便是幕后的人也是带着一种莫名的威胁感。

他要的不是温凉的命,而是在警告温凉。

温凉难得蹙眉,警告他什么?杀身之祸?不想相助胤禛?还是……还是从京城离开?他心中一闪而过某个灵感,电光火石间又不记得到底是什么内容了。

胤禛沉声说道,“若是在府外,那几个跟着先生的人都全部再换,以后出门,还请先生不要再单独行动了。”不单独行动,便意味着以后出门都声势浩大,马车伴随。

话说得是请求,实际上仍是命令。胤禛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这样的语气和温凉说话了。

只是温凉知道胤禛只是警惕,因而也只是点点头。明知有危险还强出头,那不是英雄,是傻瓜。

“苏培盛,派人送先生回去。温先生的院子里,再加几个人。”胤禛想想仍是不放心,又嘱咐了几句,这才肯放温凉回去。

相比较胤禛的毫无头绪,温凉有点耿耿于怀他刚才一闪而过的某个念头,可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这到底被瞬间就忘记的内容是什么,只能面无表情地想到。

啊,脑子不好使了。

“脑子不好使”的温凉被护送回来后,朱宝与绿意先是被那一小队护送的人马吓了一跳,然后又看着他们直接就在院子外面停下来围住,顿时以为格格被圈禁了,顿时脸色苍白。

温凉清冷的声音拯救了这两个人狂跳的心脏,“我出了点事情,这些时日这些侍卫都会在小院周围保护。明日爷估计会派几个人过来,到时候你们两个把事情分分,负责管着大件的事便罢了。”

朱宝最先回过神来,小心地看着温凉,“格格,这到底是出什么事情了?”这么大的架势,一不小心真的以为格格犯事了。

绿意连忙阻止,“朱宝,都说了不该问的事情不要问。”朱宝在刚来的事情还曾警告过绿意不要乱打听铜雀的事情,没想到这家伙在日后会变得这么好奇心满满,真不怕给自己惹祸。

温凉解下披风,被绿意接过去,漫步往屋内走去,“不是什么大事。有人想杀我,留下警告的痕迹后就消失了。这几日你们两个也小心点,不过府内应该无碍。”

绿意抱着披风的动作停住,看着温凉的背影满是愕然,“格格,这么大的事情,您居然觉得它是小事?”

温凉在门前停住动作看着绿意,似是不能理解,“我又没死。”

绿意连忙小跑到门框边,然后推着温凉走到里面,自个冲着屋外啐了几口,“呸呸呸,晦气快走。格格,这样的话别乱说。”温凉饶有趣味地看着绿意的举动,像是想起来些什么,好像以前记忆中的额娘也偶尔会在清醒的时候做过这样的举动。

知道了温凉的情况不安全,不管这不安全的因素到底是在府内还是府外,绿意和朱宝两个人的状态都不一样了。次日,两人都被为胤禛叫去,看着回来的时候一脸沮丧的模样便知道被责骂不浅。若不是现在温凉习惯了这两个,也没有提及要主动替换,他俩肯定不会如此生龙活虎。

毕竟这两人原本的任务便是要护着温凉,这护到温凉都出现生命安全了,这保护可不怎么到位。

其实这与他们的关系也不大,温凉喜欢一个人在外头走,也不喜欢伺候的人跟着。最近一年出门,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人孤身,后头跟着护卫的人。绿意和朱宝不曾跟过他。只是这样的辩解只是辩解,朱宝和绿意也不会说,他们两人认罚后,回来只更想好好保护温凉。

温凉对两人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他目前相当于被胤禛限制了出府的可能,便一直泡在府内看书。索性现在完全能够满足温凉的需求,在府内的日子也不无聊。

他对这样的环境适应良好,但是其他人的反应却不是这样了。

戴铎听闻这个消息时,已是第二天早上,他差点真的以为温凉是闹出了什么事情被贝勒爷关押起来,等到他去温凉小院的时候,那外围的侍卫的确个个凶猛,看起来更像是困人而不是守人。

等到他要求见温凉的时候,那些侍卫的态度却异常温和,在检查了戴铎的身份,又试探了他的全身上下是否携带武器后,便放他进去了。

戴铎甫一进去,便被院内的人数吓了一跳。他是知道温凉身边有朱宝绿意在伺候,毕竟温凉是姑娘家,的确是正理。只是这小院突然齐刷刷出现了五六个新的面孔,便着实是件稀奇的事情了。

朱宝站在门口看见戴铎,进去屋内告知了声,然后带着戴铎进去,戴铎顺顺利利地就看到了一脸淡然坐在窗户边看书的温凉。

戴铎说道,“我本以为温姑娘出了什么事情,如今得见,心下稍安。”

温凉起身和戴铎见礼,两人复又坐下,绿意为两人端来新冲泡的茶水,悠悠香气令人回味。温凉说道,“只是出了点事情,并不是什么大事。”温凉没有继续解释,戴铎也没有继续询问下去,只是和温凉开始下棋。

草草一盘结束后,戴铎便起身告辞,带走了温凉平安的喜讯。

数日后,入夜时分,胤禛来了。

温凉彼时正在沐浴,听到朱宝的禀报时,人还在水里。这时间着实有点尴尬,等温凉披着衣服出来后,那湿热的气息还缠绕在身上不散,熏得他脸色微红,白里通红。

胤禛也没想到刚好赶上这时候,等待的时候也不算长,温凉出来时的模样倒是让他有点惊讶。他在府内寻常看到的皆是温凉女装的模样,这男装的确是很少看到。

“爷。”温凉欠身说道。

胤禛摆手,轻声说道,“温先生,你可知道,尚之隆此人?”

这三个字一出,温凉顿时明白那夜一闪而过的灵感到底是什么。除去所有不可能的结果,在京城与他仍然有关系的人。

是了,是尚之隆。

温凉的父亲。

“知道。”温凉点头。

温凉的父亲,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留下的蛛丝马迹并不多,顺藤摸瓜下去,能够找到的只有尚家的消息。尚可喜留下的儿子里,也就只有这个还算得皇阿玛喜欢。”胤禛背着手在屋内踱步,看起来仍带着疑惑,“只是他不知他为何会对先生下手就是了。”

“贝勒爷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温凉淡声问道,要知道他那时在外,街道上行走的人何其多,便是要寻到一个人也是难事。毕竟与温凉擦肩而过的人那么多,胤禛的人又是如何判断是何人在接近温凉的时候对温凉动手。

胤禛说道,“我让他们去清查了黑市。”

任何一个地方都有黑色地带,便是在京城也不例外。胤禛知道这一点,便先派人往这个方向查。温凉虽瘦弱,身体锻炼还是好的,能近身却一点都不察觉,还留下这样的印痕,定然是身手不凡的人。

若是权贵家里,养着这样的能人不是大事,查这些黑色地带,不一定有用。只是胤禛想先排除这方面的问题,毕竟其他方向暂时也查无可查。

搜查的过程,胤禛并没有说如何如何,只是说了结果,“人是查到了,是尚之隆的夫人。”查出来这样的结果,胤禛也是意料不到,毕竟这是个从来都没有进入他们视线中的人物。

“贝勒爷知道,她为何要暗害我吗?”温凉淡然的说着,仿佛在说的不是什么能够危害到他生命安全的大事,云淡风轻得可以。

胤禛眉峰凛冽,淡淡开口,“只说是每个月都会给他固定的钱财,只要看到相似相貌的人便加以威胁,直到把人逼出京城。”

温凉微讶,“会有人下这样的命令?”他本以为是他的身份被发现了。

胤禛道:“人心难测,便是人面兽心也难以发现。这人负责此事已有数年,从十数岁到二十几的女子都是他下手的目标。”

女子?温凉蹙眉,“我出行一贯是男装。”

“据说是因为太像了。”胤禛也是觉得此事匪夷所思,听起来难以置信。然而派出去查此事的人是胤禛的得力干将,证据也一桩桩一件件地摆放在面前,看不出有其他的可能。

温凉沉默,片刻后等到他再开口的时候,他却是致谢的话语。

“这一次,多谢贝勒爷了。”温凉起身深深一鞠,若不是胤禛寻找,他此番的确不知缘由,也不知到底是何方神圣冲着他来。尽管最后查出来的东西如此荒诞,可事实便是事实。温凉的两个母亲都是疯癫之人,这般的“幸运”,不也是难得一见的事情?

胤禛扶起温凉,沉声说道,“先生既然已投奔我门下,先生的安全自该有府内保护。此事也有护卫不周的缘由,与先生无关。”相貌天生,温凉也不可能选择自个儿的相貌。

这件事情虽告一段落,然在温凉心内却留着痕迹。既然这一次能闹出这样的乌龙来,便证明尚之隆那边的事情并不是他先前所想象的那么普通。

温凉推测着方才胤禛告诉他的事情,只可以得出一件事情——尚之隆的新夫人,似乎对前头的那位和硕格格异常不满。这连派人恶意警告,长达数年的事情都能做出来,便像是无差别攻击的泄愤了。

他凝神思索着这件事情,推测着尚之隆的想法,最终还是认定他并不知道温凉的存在。或者应该说,其实尚家并不知道温凉还活着,这一次,仅仅只是因为尚夫人的某种怨恨心理才产生的一场“乌龙”。要驱赶的都是女子,可偏生因为温凉的相貌,便连男子也算上了。

温凉抿唇,知道若不是因为这男女有别的事情,胤禛经此一事后,必定会对他有所怀疑。可这也是迟早的事情。尚之隆并不是多大的分量,可他是曾经的藩王尚可喜的儿子,这注定了尚之隆的举动还是会被关注。而身为他的儿子,若是温凉的身份在猝不及防的时候曝光,也不是件好事。

温凉心里有了个念头。

该是他自个儿主动揭露才是,以前那种隐瞒的做法不再可取了。

温凉在屋内慢慢踱步,看起来优哉游哉,实则内心的算盘很快便敲打起来。宜早不宜迟,若是等这件事情过去了,提起此事的时机便消失了。日后再提便不对头,而且等日后再说,于胤禛而言,只会认为温凉心中有鬼,这有损信任。

当机立断,温凉在胤禛离开不久,便整理衣裳,又一次去了外书房。

得知了出事的原因后,小院外面的侍卫已经被温凉要求离开了,而小院内那新来的五六个人,胤禛却是不愿意带走,让他们小意伺候温凉也便是了。不过温凉在府内行走的时候,还是会带着人。

眼下绿意便跟在温凉背后,随着一同往外书房去。

等到了外书房,瞧见苏培盛那诧异的眼神,绿意心里也是深有同感的,毕竟前脚贝勒爷刚走,后脚格格又过来了,实在是不懂这上面的人怎么玩。

胤禛回来没多久,便听到苏培盛的声音,想着温凉的模样,不禁扬唇轻笑,这温凉若是真遇到事情了,可不会管是白天还是黑夜,能早一点把事情解决了,便绝对不会拖到明日。上一次被深夜来访后,胤禛已是深深知道了温凉这个特性了,只是没想到今夜又重演了一遍。

他一边让苏培盛去请人进来,一边套上外袍,只是希望这种事情少点。胤禛想起上次温凉所说的事情,瞳孔幽深,那可不算是什么好事。

一边心里又想着,早便嘱咐过苏培盛,温先生进来的时候可以直入。可这两年来温凉还是克己守礼,不肯越距。总是等着苏培盛禀报才肯进来。

“爷,”温凉这次看起来打算走单刀直入的风格,“某有要事同贝勒爷相商,还请爷遣走旁人。”苏培盛刚把茶水端进来,便觉得喉咙痒痒的,咳,这其他人,指的可不就是他吗?

他默默地把茶水都端上来,然后听着胤禛的命令,又麻利地滚出去了。

温凉在胤禛对面落座,“爷,某是尚之隆的儿子。”

胤禛端着茶盏的手还没从半道回来,温凉就直接把最终的结论吐露出来,差点没让胤禛把手里额茶盏都给砸了。

胤禛擦拭着溅出来的茶水,语气轻缓,“先生,是尚之隆的儿子。那这一次的事情,是因为……”

“不是。”温凉坦然说道,“在几年前尚之隆入京的时候,某便从车队中离开。是生是死,尚之隆并不知道。”

胤禛皱眉,此事他从不曾想过,竟会与温凉的身世有关。虽得知结论后,他也怀疑过,可那是女孩的画像,而温凉……

“你以前,也是做女装打扮?”胤禛突然发现这个盲点,温凉虽是男子,可他这偏好女装的习惯,难不成是突然蹦出来的!

是了,这就是原因!

胤禛猛然想起来,温凉一直做女装打扮,定是有所缘由,若不是为此,总不会是温凉天生便喜欢女装罢!

温凉颔首,“和硕公主在生下某后一直做女装打扮,直至十二岁方知真相。而后她去世,某趁着尚之隆回京时离开车队,至今不曾联系。”他简短地用几句话总结了他至今为止一半的人生,端得是风清月朗,不为所动。

胤禛抿唇,在这么严重认真的时刻,他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先生……在此前一直以为自己是女性?”这,胤禛在这几年的相处中,可完全看不出温凉有任何女性化的动作。即便温凉喜好女子打扮,可他冷面如霜的模样,举止的落落大方,让胤禛一直不曾忘却他的真实身份。

“是。”温凉不以为意,点头后说道,“虽此次并不是真的被尚家发现某的存在,可既然尚家仍记得和硕公主,那么以后某在京城行走,或许会为爷惹来麻烦。”毕竟要是这件事情被曝光,也是个不大不小的事端。

胤禛摆手,靠着椅背淡然说道,“先生未免太小看与我了,这件事情先生既告知我,便是信任。此事不必再提。”温凉本打算谏言一二,见胤禛并不在意,又把原来的话吞下。于他而言,只要胤禛相信他,其他的事情都与他无关。

此事了了,温凉见时候不早,正打算告退的时候,便看到胤禛脸上闪过点点尴尬神色,似乎突然想起某件不大友好的事情来。温凉停下动作,宽厚地等待着,免得他的动作反倒令胤禛不想说了。

胤禛确是想起了件事情。

温凉喜欢他。

这个结论从出现的时候,胤禛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在最开始到现在,胤禛一直没发现温凉到底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这个解释倒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可是他当时无法理解为何温凉会喜欢男子,难道真的是因为他喜欢女装的缘故?

可没想到,根源却是出现在了这。

胤禛看着温凉淡凉似水的模样,难得有点踌躇,比起第一次寻温凉来说这件事情,这一次不知为何,反倒更加难以开口了。

温凉不知胤禛是何心思,不过看着他眉心蹙起的模样,也知道这该是件难事,也没有催促。

他没有发现,他对胤禛多了点常人不曾有的耐心。

要知道,温凉是个非常喜欢单刀直入的人。除开利益未明不曾确定的事情外,他甫一知道胤禛服用丹药易出事,便直接了当杀来外书房与胤禛对峙;知道库银有损会给胤禛未来惹来麻烦,当机立断深夜来寻商量妥当。可以说非常深刻地贯彻落实了,只要给胤禛带来麻烦的任何事情全部清除,一概时间都不曾浪费的方针原则。

等待对他来说,是件很稀奇的事情。

许久后,胤禛缓慢而坚定地说道,“先生,有一事需要言明。虽我敬重先生,也感伤先生幼年经历。可自暴自弃的行为依旧是不可取的,先生不可因此而颠倒阴阳,乱了人常。即便先生不再属于尚家,可这男女之事,子孙后代,依旧是大事,可不能因那断袖的喜好,断了未来。”

这般絮絮叨叨的话语不是胤禛的风格,能说出来这么一大段,已是胤禛超长发挥。若是胤祯现在在此,定然又妒又生气,四哥对着他就是个死老头的模样,合着在别人面前却是个温和青年!

温凉是何等人物,电光火石间,便知道胤禛意有所指,并在他诚恳的目光中,把目标落到了胤禛身上。

胤禛这是以为,他喜欢上了他?

温凉默默地回想着他以往的行径,试图在里面找出能够让胤禛误会的行为。

农业献策,功名被夺依旧淡定;白莲教始,隐藏幕后不求名声;舍身救童,坦言只忠于胤禛……咳,这不求回报,不求名利的隐士形象,落在多疑的人眼中,的确是件无法理解的事情。更何况他形容异常,举止怪诞,喜欢女装又坦然而为,若是胤禛误以为有什么,也实属正常。

温凉把自己剖析了一遍,得出胤禛有此看法也是正常的结论后,面无表情地说道,“爷,某并不喜欢您。”

温凉脑中使劲回想温和当初看的那些霸总小说校园电视剧是如何解释这个尴尬的场面,然后最后憋出来一句,“某只是忠于您,愿意为您舍弃一切罢了。”

哦,一点都不和谐的句子。温凉把脑中的小人暴打了一顿,继续面无表情地补救,“某把爷引为知己,还望爷不嫌弃。”

胤禛眉心微蹙,听着温凉接连的三句话,视线又落在温凉淡定的脸色上,那话语似乎非常诚恳,让他勉强相信了这件事情。若真是如此,那此前还真是他误会了温先生了。

“我无端揣度,也多有不是。先生既把我引为知己,也当是我的荣幸。苏培盛。”胤禛扬声把外头守着的太监头子叫进来,“取酒来,今夜当与先生畅饮开怀。”胤禛此人,若是真想礼贤下士,他能比胤禩做得更加令人舒坦,只是这不合他的性格,少有人能如此得他眼缘。

温凉与胤禛一同饮酒到三更,这才带着一身酒气起身,“爷,夜色已深,不宜再喝。您今夜喝得够多的了。某也该告退了。”温凉自从上次说自个儿喝酒误事后,便没再喝过酒。而胤禛少有畅饮时,也是喝了不少。只是微醺足矣,再多便不合适了。

胤禛含着酒液吞下,喉结微动,声音低沉,“先生说得不错。”他的酒杯被他随意地放在桌面上,随后道,“苏培盛,送先生出去。”他也站起身来,正欲目送温凉离开,岂料温凉许是酒意上头,今日穿的又是极脆弱的衣裙,起身时不慎踩在裙角上,随着刺耳的滋啦声,温凉发现这裙子竟是从中间裂开了。

胤禛和温凉两人愣在原地,苏培盛本是听从命令走来,听着这动静,也顿时停住了步伐,不敢再动。

温凉面无表情地低头,他身上的衣裙是最近新做的衣裳,用的似乎是西洋来的新种料子,堆压在库房里卖不出去。温凉便示意下头的人做一身衣裳来看看,今日上身觉得还是挺暖和的,正在准备推广。

现在温凉安静地把这种布料打入冷宫。太脆,差评。

可这尴尬不是说能够轻而易举便被挥散的,好在内里的白色衣衬还在,不至于到了裸着下.身的地步。温凉淡定地看着胤禛,“仪容有损,污了爷的眼了。”绿意在外面听到动静,又见温凉招手,连忙把披风给温凉披上。

那长而雪白的披风把温凉的身形都遮挡住,好歹把刚才那个画面给遮盖下来了。见温凉就打算这么回去,胤禛顿时蹙眉,“先生这般出去,容易着凉。”刚才他因礼侧开身,却仍看见那大半的衣裙都受损了,若是这么出去,即便有着披风遮挡,还是容易被寒风入体。

“苏培盛,去里面寻身干净的衣裳来。”胤禛下令无心,苏培盛入内后有点战战兢兢,这,里面可全部都是贝勒爷的衣裳哟!他寻了半晌,总算是找到一身爷没穿过的衣裳,心里默默觉得有点奇怪,这才捧着衣裳出去。

胤禛命令下完,才觉有不妥。只是话语已出,他便做不知。等苏培盛出来后,便催促着温凉去换衣裳。

这里头最淡定的反倒是温凉这个主人公了,他致谢后拎着衣服去屏风后换完了衣裳,出来又冲着胤禛言道,“多谢爷的好意。”

胤禛早恢复了正常,闻言颔首,“无碍,时日不早,先生早些回去吧。”

温凉被苏培盛送走后,胤禛方才的酒意早就不翼而飞,看着桌面上仍摆着的酒壶酒杯陷入沉思,俊挺身影站在原地许久不动。

苏培盛送着温凉回到小院后便离开了,温凉顶着绿意打的伞道,“绿意,那身衣裙直接丢了吧。”他素日都是自己撑伞,这一次他身上的衣裳不太合适,便答应了绿意的好意。绿意领命。

等温凉回到屋内换完衣裳后,他看着那换下的衣裳发呆,这衣服是还回去还是留着,都不大合适。

绿意甫一进来看着温凉的神色,也看着那身衣服,忽而小心地说道,“格格,奴婢总觉得,今天的事情,不大合规矩。”她虽没有点明到底是什么事情,但是两人的视线都落在某件东西身上,指的是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温凉淡淡点头,却没说话。

自然是不合适了,一个幕僚而已,便是胤禛多么看重,可把自个衣裳都给他掇拾,便有点逾距了。即便温凉身上的衣裳不曾被胤禛穿戴过,可一位皇子的衣裳,哪件用料是简单的?方才寻着苏培盛的衣裳,才是当时最合适的。

“此事勿要再提。”温凉点点衣裳,亲自收拾起来,“出去吧。”

绿意悄悄退下,屋内又陷入安静的氛围中。

温凉把衣服收起来,随意熄灭了烛光,踩着既定的步伐走到床榻边,褪下衣裳,掀开了被褥,躺下。

然后睁着眼睛想事。

逆向思维,难道胤禛喜欢他?

温凉认真地思忖着。

作者有话要说:  九千更新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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