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勒爷过誉了。”温凉欠身, 又提起另外一件事情, “方才弘晖少爷来找某,此事是经过爷同意的?”
“的确如此。”胤禛点头,若不是昨天晚上弘晖忍不住扯着袖子和他说悄悄话,他也不知弘晖这份心意。
“他寻我之时,说漏了一件事情。说是上次出来, 并非他本意。这事爷知道吗?”
胤禛蹙眉,“此事他不曾提过。”
上次弘晖的回答是他主动偷跑出来的,因为彻查下来并没有问题, 胤禛只能把这事当做意外处理,饶是如此,整个贝勒府也被清洗了一遍, 如今在各个位置得用的人, 全都是胤禛的人手。
“弘晖少爷聪慧,许是最开始的时候他因为遇事惊慌想不起来,等事后安定了才想起来, 却又不敢告知贝勒爷了。”温凉说道。
胤禛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片刻后看着苏培盛, “把弘晖叫来。”
苏培盛领命而去。
等弘晖过来时, 已经一刻钟后,比起刚才和温凉相见的模样, 他身上又披多了件雪白的披风,看起来更像是个小团子了,“儿子见过阿玛。”他认认真真地行了个礼, 起来又看到温凉,又冲着他欠身。
“弘晖,过来。”
胤禛温和了语气,把小团子叫了过来,“这段时间身体如何?”
“已是好全了,多谢阿玛关心。”弘晖说道。
“上次我曾问过你关于的问题,你说是自个出门的。如今,你还是这样的意思?”
若不是上次弘晖差点出事,如今胤禛的语气也不会如此温和。毕竟清朝讲究抱孙不抱子,这儿子是拿来训斥教导的,哪里有这般亲和的道理,况胤禛也不是这般温和的人。
“儿子回去后,的确是想起了件事情。去的时候,的确是我主动想去的。”弘晖抿唇说道,“然而在去的前几日,我尚不知道,是后来有人告知了我这件事情。那人是额娘院内的小内侍。那日旁人都在为儿子想着好顽的主意,儿子确定是从这人口中得知此事的,余下的几人说的都是后院的事情。可是儿子想起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那人不知去向,儿子、儿子也就没说。”
他人虽小,说话却非常清晰,说到最后两句话的时候,弘晖显得有点羞愧,若不是他隐瞒,或许就能早点找到真相了。
胤禛也是如此想法,可距离的事情已经过去三个多月,即便那人是在清洗中通过贝勒府出去的,要再找回来肯定难上加难。然好歹这是个线索,胤禛训斥了弘晖几句,便让人回去了。
“依先生看,这事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
“面上来看自是意外,只是这人心……怕是人为的。”温凉轻声以对,“不管贝勒爷是什么想法,如今这人定然是从府中逃脱。即便您有什么想法,还是需要小心应对,毕竟人已经不见了。”
那小内侍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可以说是巧合,也可以说是故意,他们无法在人不见了时下任何定论,既然如此,也只能蛰伏。
胤禛的脸色不大好看,面对温凉的意见也只是简单的点头,不过这怒意并非冲着温凉,“先生所言有理,只是这贝勒府,怕是需要再清清了。”
温凉无言,这府内,怕是如何清理,都会有旁的人前仆后继欲挤进来。皇子府内,哪有那么容易清净的。
从外书房离开后,温凉原本袖口里揣着的那份信件已经誊写完毕,直接交给了胤禛。出来的时候显得无事一身轻,倒是比来的时候还要悠哉。
在画廊上,温凉碰到与他对面过来的戴铎,两人停下互相见礼,本来戴铎是要去外书房拜见胤禛的,只是看着温凉秀丽的外表,还是忍不住停下多言了一嘴,“还请温姑娘要小心李荣此人,他心思不正,怕是不怀好意。”
这等背后说人坏话的行径,本是戴铎所唾弃的,然那日李荣的行为与如今戴铎心中隐隐的猜测,都让他担心温凉的安全。若是因为他没有提点而导致温凉出什么问题,戴铎内心难安。
戴铎只以为李荣被贝勒爷惩罚派出府外,还想着他回来的时候要好生注意着。
他却是没想到,胤禛的手段不止如此,这人已经不在了。
温凉停下看着戴铎,淡淡地说道,“此事我已知晓,多谢告知。”
戴铎愕然,立刻说道,“李荣去找你了?”虽然曾从绿意的说法中得到这点可能,但从温凉口中真切得知此事,戴铎还是满怀怒意。
他对温凉倒不是男女间的情爱,只待着敬佩的情感,看着李荣那行径便觉生恶。
“是。”温凉对无所谓的事情都不怎么关注,既然戴铎问了,他便直接回了,说完后他冲着戴铎点点头,便打算离开。
戴铎情急之下叫住了温凉,“你知道李荣离开了吗?”他绝不认为李荣的离开只是件简单的事情。
温凉转身看着戴铎,脸色淡淡,“戴先生,这样的话还是少说为妙。既然贝勒爷这边说是出门,那便是出门。你还有何话要说吗?”
戴铎反应过来,摇头苦笑。即便温凉知道又如何,李荣那家伙在沈竹找他商谈过的情况下还能立刻找到温姑娘那里去,本就是贼心不死。这样的人不管到哪里都是个垫脚石的命,难道他戴铎还要为李荣翻案不成?
等他回来好好盯着他也便是了。
“是戴某失礼了。”戴铎回神鞠躬,送走了温凉。
温凉回到院子后,绿意迎上来说道,“格格,方才内院那边送来了许多物什,说是给格格的谢礼。”那仗势之大,几乎整个前院的人都知道了此事。
温凉略一思索便知道这件事情虽是借着内院的名头,但里面有胤禛的手笔,想来是因李荣的事情要为他造势。“知道了,把东西都收敛起来入库,列个单子交给我便可。”
绿意点头,和朱宝两人一同去收拾了。朱宝虽是负责守门的,不过门外距离这里十步正好有个侍卫守着,并不需要多么担心。
温凉撩开下摆跨入屋内,先是把刚才匆匆而走尚未收拾的书桌给收拾了一遍,然后便把所有的毛笔都清洗了一遍收拾到笔架上。
掀开着的书籍被随意地安放了书签归置到一边,又把没使用过的纸张都收起来。等到书桌变得宽敞后,温凉才在位置上坐下来。
他的东西都是亲自收拾的,连绿意也不能沾手。可是到了认真的时候,根本不会顾及到桌面上是如何杂乱,因而温凉闲暇的时候便喜欢收拾书桌,让桌面显得清洁些,东西也不会胡乱地堆积到下面去。
“你这是做什么?”
屋外,绿意和朱宝都在归置着正院送来的东西,只是突然间朱宝便停下来,拎着个玉瓶摇晃着,让绿意在旁边看着胆颤心惊,要知道这玩意儿可是写着珍宝玉器,要是砸碎了他们俩的命都赔不起。
朱宝疑惑地听着响,把绿意也拉过来了,“你听听看,这玉器是不是有点声音?”
绿意侧着耳朵听了半天,隐约听到点动静,皱眉说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玉器里面有东西?”若是没有摇晃也便罢了,若是使劲摇晃,就能听到器物里面微微的响声,看起来像是有东西,可是他们两却怎么都看不出来。无法,只能去请了温凉过来。
温凉看着这冰洁漂亮的玉瓶,仔细查看了片刻,便把这瓶口对着日头,果不其然在这小小的瓶底中发现,这瓶子中间约莫三分之二的部分,都被一道薄薄的透明物体从中间隔开,分为左右两个部分。
他按住瓶子底端重重按下,这瓶子便直接从中间分开成两个半圆形的长条,这两道缝隙被巧妙地掩藏在玉瓶身的风景上,若不是知道详情,绝不可能从中发现端倪。
那摇晃的声音,应该是机关的微弱声响,若不是朱宝机敏,常人是听不出来的。可这样巧思的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
温凉又细细查看片刻,方才发现这瓶身旁的两个把手也是能藏着东西的,只要暗施巧劲,那梅花的中心便是开口,有一条小小的缝隙可以藏东西,温凉从里面闻到了点点墨香。
这东西难不成竟是用来传递消息的物什?!
这可不是件小事。
有墨香,便代表着这东西曾经是被用过的。
温凉让朱宝把这东西送给苏培盛,内院的事情,还是交给胤禛去处理吧。
苏培盛接到这东西不敢疏忽,立刻呈给胤禛。胤禛看着那巧妙的机关,冷声喝道,“正院的库房总管还有负责清扫内院的侍从都何在!”
这正院便是福晋居住的地方,这一批赏赐的物什皆是从那里来的。
苏培盛立刻说道,“正院的库房总管是跟着贝勒爷的老人刘三元,上个月年老体衰,请示过福晋后被义子接走养老了。清扫内院的侍从清理了十之有七,余下的人不多。”
“把这东西带上,去正院。”
“是。”
不过半日,胤禛便得到了他想要知道的消息,这玩意儿去年十月的时候被取出来过一次,当时是库房总管刘三元负责清点的。
然玉瓶虽是出现在库房中,实际上并没有登记造册。
库房每天都会清点东西的数目,若是没有刘三元这个正院库房总管的包庇,这玉瓶根本不可能到现在才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那段时日一直负责更换插花的人是丫鬟雅芳,负责清理的人是內侍小六子,小六子是张起麟的徒弟之一。
雅芳的母亲是府内家生子,负责贝勒府的采买事项,这一大家子在去年清理时被刘三元放到了清单中,俱被送到了庄子上。小六子还在,可是等苏培盛带着人去抓的时候,已经上吊自杀了。
而那曾和弘晖说话,告知他前院的小内侍,正是小六子的同乡小泉子!
那小小泉子已然被放出府外,胤禛派人去刘三元义子家中,屋内早已落灰,人走屋空。丫鬟雅芳这一家子人在出府被送到庄子的途中出事,整辆马车从山坡上翻下去,无一人幸存。
小泉子、小六子、雅芳、刘三元,这一整条线中断的速度如此之快,很难让人不联想到某些深处的东西。
经过胤禛的再三盘查,证实那小泉子便是之前建议弘晖前去的人,然随着小六子上吊,这一切都随着他的死而断了踪迹。
所有的线索又随着这个玉瓶的出现而中断了。
胤禛肃然,心中早有思路。
刘三元掌管正院库房,负责着库房登记。这玉瓶必定经过他手!
在取出玉瓶摆放在正院后,刘三元通过小六子把消息放入玉瓶传递消息。丫鬟雅芳是家生子,她的母亲负责采买,每天都能自由出入贝勒府。她借每日插花的时候取出消息,又通过其母把消息送出去。
这一连串下来,件件都不是小事!何人竟有这样的方法,顺理成章传递了这么久的消息!
要知道,这可是皇子府!
张起麟因不察,挨了二十棍在床上躺着,而整个贝勒府又陷入了肃穆的清洗中,动静之大,甚至惊动了康熙。
康熙特地把胤禛召入宫中细细询问,言语中多有宽慰,“老四啊,素日里你向来是沉稳之人,如今可是怎么回事,你的动静,可是连百官都注意到了。”
胤禛拱手说道,“既是皇阿玛询问,儿臣不敢隐瞒。实属去年……”他如此这般把事情的经过同康熙解释,随后又叹,“儿臣本以为是桩意外,却不曾想到,竟是有这样的事情。”
这桩事情下来是瞒不住康熙的,胤禛便坦然言道。
康熙大怒,“把东西送进宫来,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是怎样的机关,竟敢暗害弘晖!”他对这个孙儿印象不深,可那乖巧的模样历历在目,岂料到这可爱的孙儿,竟是在去年一脚踏在鬼门关上!
皇帝有令,禛贝勒府的人立刻把东西送入宫来。康熙又宽和安抚胤禛,赏赐了诸多物什,这才让梁九功把胤禛给送走。
送人回来的梁九功甫一入殿门便感受到了殿内飒飒寒意,这鸡皮疙瘩便浮现起来了。他佯做不知,低头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打算明哲保身。
可惜康熙还是叫了他过来,“梁九功。”
“奴才在。”梁九功脚步刚停,一听到康熙的声音,立刻又走到了康熙身边来。
“你看看这东西,是不是西洋那边过来的巧物?”康熙眯着眼睛看着这已经打开机关的玉瓶,有点想不起来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看到过的。
梁九功仔细地看了两眼,也觉得有点熟悉,“皇上,奴才也看不出来。若是从宫里走的,那库房都有记载,不若,奴才这就着人去取来?”
这外头献入宫中的东西都会登记造册后才一一归档入内,等到需要用的时候或者要赏赐出去的时候才能找到当初的记录重新增添几笔,这都是惯例。虽然康熙和梁九功都想不起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可能让他们眼熟的东西,回去库房翻翻记录,一下子便能找到了。
“……不!”康熙突兀地挥手,阻止了梁九功的动作,人却像是突然老了好几岁那样,深深地靠在了榻上枕边,“罢了,罢了……”
梁九功震撼于康熙骤间颓然的神情,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他的视线落在那玉瓶上,却是越看越熟悉,不知道是打哪来的感觉,挠心挠肺让梁九功一直没办法把注意力从这东西上面移开。
索性今晚上事情也不多,原本康熙是打算去宜妃那里,突然却改变了主意说是不去了,整个晚上都留在御书房里批改奏折。
只是那奏折看着却不怎么入眼,康熙更像是在发呆。
不过留在御书房内也有些好处,今晚上梁九功自个的情绪也有点恍惚,看起来可不怎么样。
趁着去给皇上泡茶的功夫,梁九功麻溜儿地让人给他冲了盏浓浓的茶水,一口喝干了后,整个人显得精神了些。
梁九功眼看着茶泡好了,端着茶水站起来,电光火石间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那手里的东西顿时啪嗒一声摔落下来,就在这瞬间他还反应过来先把这茶盏给接住了,滚烫的茶水淋了他一身,烫得他叫了起来。
茶房里的小內侍连忙去门外取了雪给他冷敷,有人去取了衣物给梁九功更换,又有小内侍机灵,跑去重新冲泡茶水,总之整个茶房热热闹闹的,务必让梁爷爷不冲着他们发火。
梁九功也的确没心情冲着他们发火。他心不在焉地拿着那包着雪的小布块按在通红的手腕上,脸色显得有点阴沉。
梁九功终于是想起那东西是打哪儿来的,康熙三十一年,太子十八岁的时候,在他生辰礼中,这玉瓶也是随同一起被送入东宫的东西。
梁九功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那是他亲手放进去的。
……
康熙亲自过问,留存的玉瓶自然是送到了宫中去,可胤禛手里头自然也留着让人画的草图。这东西究竟是从何而来,若是真的要彻查并不是什么难事。
西洋来的东西,很多时候就是贪图个新奇的模样,如同这个玉瓶,中间精致地划分为两个部分,其中那层薄薄透明的东西便是西方的新式发明,这样的东西若是真心实意地打算查的话,不一定查不出来。
胤禛派人着手去检查这些西方玩意的来源,还有的就是查查看宫内到底是否曾经运送过这样的东西。
虽然后面这点胤禛并不抱希望,毕竟如果真的是他的兄弟们下手,总不会愚蠢到这个时候还没有毁尸灭迹,把如此有标志性的东西遗留下来。
只是胤禛没想到,竟是真的从宫中出入的渠道中得知了这个玉瓶的来源。
——东宫。
甫一得知这个消息,胤禛整个脸色都冷凝下来,即使苏培盛就站在胤禛面前,仍感觉整个人似乎是掩盖在门外那层厚厚的白雪中,恨不得现在整个人就不曾出现在贝勒爷面前。要死要死,难道真的是太子?
可这样显眼的物什,为何太子偏偏会用它来行事?这不是明摆着把自个儿的底细都放在明面上来了?
且胤禛和太子的关系一贯不错,这段时日兄弟俩也一起合作做过不少事情,胤禛一直都认为太子至少心中对他是存在着信任的。
然而就是这样的信任,却硬生生地在胤禛的心中戳了一刀。
刘三元。
他是太子转赠给他的人,跟了他至少五年多。
虽然胤禛并没有多么倚重刘三元,但是对刘三元还是存在着些许信任,库房这样的地方还是交给刘三元处理。这里虽然不能够接触到太多隐秘的消息,然而对刘三元却是个不错的去处。
胤禛曾信任过太子,但是太子从不曾信任过他。
禛贝勒府刚经历过整顿,不多时又开始了一次,而这一次的动作并不怎么大,然而看起来更加腥风血雨,连温凉身边的朱宝和绿意也被审问过两三次。
这一遭事了,宫中也没有传出什么消息来。即便是康熙也没有任何的动作,胤禛从来都没有打算能够从皇阿玛那里得到什么优待,然对这样的结局仍旧有点怅然。
太子在康熙心目中,到底是不同的。
东宫。
太子醉醺醺地搂着个阴柔內侍喝酒,太子妃远远地从寝宫过来,看着室内如此凌乱的模样,一口怒火生生忍在心头。
她先是让周边伺候的人全部出去,太子妃这才看着坐倒在地面的太子说道,“太子殿下,您这段时间一直喝酒,这消息都传到皇阿玛的耳朵里面去了,难道不能收敛一二,您这是要惹来皇阿玛训斥吗?”
胤礽摸着腰间的软鞭,猝不及防便是狠狠一甩,清脆的拍击声让太子妃面露惊慌,若是现在这鞭子直接甩到她身上,这般力道都要让人重伤了。
“你给孤滚出去!!”太子摇晃着站起身来,刚才是他坐着,那力道都如此之大,如今站立的模样,让太子妃刚刚升起的怒火又全然消失。
这段时间太子越发的阴晴不定,这两天都不知道打死了几个侍从了,若不是皇阿玛一直让人掩盖着这个消息,外头的大臣早就得知这个残暴的消息。
“罢了,殿下,妾身告退。”没说完两句话,太子妃又冷着脸出来。
太子妃和太子的确有过一段时间的柔情蜜意,然而事到如今,他们两个连相敬如宾都无法做到。若不是今个早晨她额娘过来,太子妃都不想踏足太子的地盘一步。要知道现在的太子,可决计不会怜香惜玉的。
太子完全不在意,把人给赶出去后,他随手拎起一个酒坛又是往下灌酒,喝了好几大口后,他抬手又是哐当一声。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句话真是好啊。
说得可真是太好了!
胤礽回想着昨日康熙遣走养心殿所有人,冲着他就是劈头盖脸的怒骂声,声声在耳,心口恨不得要把那场对话给挖出去。
那个动手的蠢货居然连收尾都不会,生生让人留下了这么重要的证据!太子心头对被发现的怒火甚至压过了被责骂的难堪,只恨不得生撕了那人!
太子仰头把最后的一点酒水给喝完,抬手把酒坛子丢得远远的。
“皇阿玛、太子殿下……”胤礽嗤笑了声,他越来越感受到,皇阿玛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
温凉手里抱着一叠书,在精致漂亮的画廊里穿梭着,裙角清扬,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摇晃着,很快就到了他想要去的地方。
——。
在贝勒府不知道整顿了多少遍后,这终于是重新开了,温凉在重开的第一天便把所有之前借出来的东西全部还回去,然后又带着他想要找的东西回到小院。
如此的行为已经重复了好几次,眼下他正是要去还书借书的。
这的守门老伯还是原来的人,胡华在经过了审查后,又重新回来守着,对着温凉自然是万分熟悉的,看着温凉出现,他乐呵呵地说道,“温姑娘,您又来借书啦?”
温凉淡淡地冲着老伯点点头,然后说道,“归还上次所借书籍八本,我自行归入便好。”
胡华点头,温凉的记忆上佳,比起他一个个重新对着放上去,温姑娘的速度显然是更快的。本来胡华是不敢让温凉来做这样的事情的,但是随着一次又一次温凉的拒绝,事到如今,胡华也已经习惯了。
温凉先把手里的书籍一本本归还后,又开始在里漫步,试图找到他最近的某些钻研的方向,不知道这里头是否有他想要的书籍,若是没有,怕是又要出去一趟了。
在温凉仔细看书的时候,楼下又来了一个人,胡华刚一看到顿时便惊吓到了,连忙出去跪下迎接,“拜见贝勒爷。”
胤禛点点头,“温先生在里面?”
他是特地派人去寻,然而在温凉的小院找不到人,这才想到或许是在,便直接带人过来了。
胡华毕恭毕敬地说道,“回贝勒爷,温姑娘的确在里面。”
温先生?他心里有点琢磨,这先生一贯是称呼男人的吧。而后他又恍然大悟起来,即便温姑娘是女子,然而她也的确是贝勒爷的幕僚,称呼一声先生也是理所应当的。
然而胡华却是不知道,胤禛可从来不曾称呼过其他人为先生,哪怕是戴铎沈竹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殊荣。
胤禛除了上次弘晖受伤的时候过来过,这其实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来过了。自从他不再需要入上书房后,胤禛每日所读的书籍的确是比以前少了很多,不过下面的人按着他的要求,每个月都会去采买书籍,堆积至今,却也是不少了。
温凉正站在书架前翻看着卷轴,却听到楼梯那处有动静。他阖上卷轴,回身看着上来的胤禛,露出淡淡的疑惑,难道今日胤禛不需要上朝?
他却是不知道,前几日康熙为了安抚胤禛,特地让他好好休息几天,等休息完了再回来,另还赏赐了大量的东西。
这频频的赏赐令人瞩目,外面的人都在传四贝勒如今备受万岁爷宠爱。
然胤禛却是最为清楚康熙这样的意思。
回府休息的确是为了他好,然而某种程度上,也是在敲打胤禛,让胤禛好好冷静几天。
若是胤禛真的知道了原因,这几日就是他冷静安抚的时间;若是胤禛什么都不知道,那么这便是康熙对他的钟爱了。
然这份钟爱,真是太浅薄了。
“贝勒爷怎的过来的,难道今日朝堂上出了问题?”温凉疑惑地问道。
胤禛走到温凉对面的书架面前,“当然不是。温先生,我把外面的店铺全部交给你,按理说,这外面的消息你自然应该是清楚的才对。”
“不在分内的事情,自然是不该过度关注,若是某时时刻刻都把握着朝堂的方向,爷就需要怀疑某了。”温凉取着本书,又一次叠到了书桌上。
“先生过虑了。”胤禛在温凉的对面坐下,看着温凉挑选书本有些许入神,他忽而开口说道,“先生入我门下已有四年,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温凉停下选书的动作,侧身看着正端坐着的胤禛,“没什么不妥,这样的日子很悠闲,既没有杀身之祸,也不会雨打漂浮,倒是自在。”
“看来,自在也是件好事。”胤禛若有所思地说道。
“这自在,不定是好事。得看是什么人。”温凉漫步而来,手中的书籍又一次叠在书堆上头,“我等不过平头百姓,安分度日便是安详好事。可若是如贝勒爷这般人物,悠闲自在却不是好事,安全徒生安逸,安逸惹来松懈,而这松懈可,可是最致命的东西。”
温凉的声音淡凉如水,寥寥数语便如同山中清泉,在躁动时倾盆而下的冰水,胤禛那藏在冷峻面容下的狂躁也随着温凉的话而平静下来。
“温先生可知,你这话,便容易惹来杀身之祸?”
“某既是爷之幕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便是某不言不语,真到灾祸临头时,哪管曾说了什么。”温凉淡然地说道,在胤禛对面坐下,“既然如此,这话该说的时候,还是当说的。免得死前还后悔该说的没说,藏掖着也没落得个好下场。”
“先生今日却是坦诚。”胤禛说道,看着温凉的目光中透着淡淡的暖意,“不过先生所言甚是,若是到了后头再后悔,却也是不行了。”
胤禛的话看起来轻飘飘,甚至没有多大的力度,但是落在温凉的耳中却是不同,宛若掀起了巨浪般。
胤禛的心境变了。温凉想道。
他并没有否定方才温凉的说法。
怎样的皇子皇孙才有可能灾祸临头?除了朝廷更替外,便只有夺嫡这一途了。
“贝勒爷特地来此,应该不只是为了说这些事情才是,是有什么事情商议吗?”温凉主动说道,若是等到胤禛开口,却不知道要多久了。他向来不喜欢那种等待的过程,若是能够简单,便越简单越好。
胤禛冷峻的面容有些缓和,他的指尖在椅子扶手轻轻敲击了片刻,随后启唇,“只是闲暇无事,想找先生说说话罢了。”
胤禛的心情不是很好。
从他得知太子欲谋害弘晖一事后,他便一直处在不稳定的情绪中,他毕竟年轻。
一方面证据放在面前,另一方面他从未想过太子竟是如此的心思,仅仅因为他得了父皇的些许宠爱,便直接谋害他的子嗣。
而这样的人,却是将来大清的皇帝。这让胤禛如何甘心?若是以前的太子也便罢了,如今的太子,若是要让胤禛此后一生都向着这般人卑躬屈膝,胤禛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
若争,不如彻彻底底地争下去,把太子心里暗藏的心思都坐实了!
只是有一点胤禛一直想不通,胤礽身边的人都不是蠢货,怎么可能留存有这么危险的证物在,难道其中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眼下太子的心思已然确定,如何应对,那便是胤禛的事情了。
……
胤禛猜得不错,这里头的确有另外一番暗地里的计较。
胤礽对胤禛的确算得上亲厚了,然这番亲厚是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
身为甫一出生便成为储君的胤礽来说,这皇位不过是唾手可及的东西,康熙从他幼年时便这般教导他。只需要等待,只需要忍耐,这天下终究是他的天下。
可这份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了。
康熙是出了名的少年皇帝,八岁继位,十六岁夺权,到如今,他登基已有三十余年,对平常的皇帝已是一生的时光,可对康熙来说,这皇位的日子还长得很。而太子已经二十多岁了,这漫长的时光蹉跎了他的壮士凌云,恨不得现下便大展宏图。
可这时光总是不到头啊!
刘三元的确是胤礽的人,初始只是为了在胤禛身边安个人,倒不是真的有什么心思要动。可随着胤禛的出头,太子那心中的焦躁便疯狂的生长,胤褆是这样,胤禛也这样……动手的命令下达的时候,是快刀斩乱麻的手法,因而胤礽根本没料到,胤禛的府中,可不止一个人盯上了他。
而温凉在听完了胤禛所说的关于弘晖一事后,也提出了这样的观点,“贝勒爷,太子殿下会派来的人必定不是愚蠢之人。刘三元能够在您的视察下仍然安稳地潜伏了好几年,证明此人心思敏锐,并没有留下破绽。而这奇特的玉瓶特征太过明显,即便刘三元可能用它来传递消息,也决计不可能在下达指令后,离开前夕还没有毁掉这个东西。毕竟这东西并没有登记造册,即便刘三元毁掉也并无大碍。某推测,当时这府中,不仅只有一股势力盯上了弘晖少爷。”
“先生的意思,是有另外的人在作怪?”胤禛面色冷肃,事情涉及到他的子嗣,他自然不能够安之若素。
“定是如此。如同此前某对太子爷的判断,皇上这么些年亲自调.教出来的人,若是说太子爷好大喜功或许有些许可能,然粗心大意可不是小事,某不认为被太子爷寄以厚望的刘三元会是这般粗心的人。这玉瓶,在刘三元的印象中必定是毁掉了,然为何这东西最后还是留在库房中,或许就需要问问,到底当初最接近刘三元的人,究竟是谁了。”温凉思绪敏捷地分析着。
刘三元是太子派来的人,他也自是知道自己的定位,本身都五六十岁了,做这样阴私的事情,身边必定有人手在身。这样警惕的人,能够近身的人,自然也是他能够信任的人。
可惜他这信任的人,显然没能够达到他的要求,反倒是倒打一耙,若不是如此,弘晖这件事情根本不可能出事。
“刘三元在府外有义子,不过联系不多。至于府内,唯有一个小内侍一直在伺候着他,此人名为刘贤,我来寻先生前,已经在审问中了。”胤禛温声说道,温凉不过单凭着他说的几句话便立刻推断出这些东西,既是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他本就是如此敏捷之人,“只可惜那人是个哑巴,他的房间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
“这玉瓶既然没有登记造册,便证明除了刘三元和刘贤外,并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东西。而福晋在赏赐的时候必定也不会点到这东西。那么便只有两个可能,一则是福晋身边有人误导地放入了这东西的名册,二来便是这刘贤背后站着其他人,在挑选东西的时候,特地把这东西放入了礼物堆中。”温凉说道。
若是这玉瓶一直放在库房中,就算过了十年八年都不一定有人能发现这东西。毕竟没有登记造册,而库房中又有着刘贤在。正院的库房又都是福晋在掌管着,胤禛基本不可能入内查看,这事若是一直这么下去,无人能够发现此事。
“只是有一点想不通,”温凉微微蹙眉,“若是刘贤装作在挑选的时候发现问题,不也能够引出此事,为何偏生要动这样的手脚,把这个玉瓶送到我这来?若是无人发现此事,岂不是走了一步臭棋?”
“爷。”
苏培盛忽而匆匆从楼下走上来,轻巧地靠近胤禛,在他耳边悄悄地说了些什么东西。胤禛的脸色微变,等到苏培盛重新又退下去后,胤禛无奈地摇头,“你说得不错,这刘贤,的确是其他的人所指使,只是这人还没等探查清楚,便直接咬舌自尽了。”这人不是真的哑巴,只是在装罢了。
“既然如此,为何贝勒爷不生气?”温凉直白地问道,毕竟太子这个幕后之人虽然被挖掘出来了,可是一想到身边还有另外一个虎视眈眈的人,却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你却是猜猜,我是怎么想的?”胤禛竟然还有心情说笑,要知道平素里他可不是这样的人。
“某认为,贝勒爷已经知� �这人是谁了。”温凉淡声说道,完全没有被胤禛的话所扰,“您所需要的并不是切实的真相,而是佐证。而刚才这刘贤所说的某些话,似乎已经让您确信了这第二人究竟是谁了。”
“你说得不错。”胤禛淡淡地说道,“若不是这刘贤弄巧成拙,我还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谁。”
就跟温凉所说的那样,明明可以在库房的时候就直接把这件事情给揭发出来,可刘贤却偏偏要拐一道弯到温凉身上。
温凉想不出来这到底是为什么,可胤禛却从之前的种种证据中有了推断。
这第二人,定然是胤禩。
作者有话要说: 万字更新get√
今天我们这里过节耶,好在我提前存稿了,大家元宵节快乐,么么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