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离春节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上午康明开了一个政府办公会议,布置了年前的几项工作,他还特别提出,过了年,就要在全县开展一个“讲正气与建设初级社会主义的关系”大讨论,要求全体干部职工都参加。
党中央布置的“三讲运动”已经告一段落,康明先阶段由于级别不够没赶上,后阶段因初够级别而又身负特殊任务,被市委、市政府特令“可参加可不参加”,康明一直没有理解三讲运动的实质,自然是能躲就躲。
康冬梅参入传销事件让康明想了很多,其中最重要的收获就是,他开始理解党和国家过七八年又来一次政治运动的“良苦用心”,如此央央大国如果没有一个主流政治气氛,十几亿人能团结一心搞初级社会主义建设吗?
兴南不是不需要“讲学习、讲政治”,它除了存在普遍性的问题外,还具有它的特殊性,现阶段要解决的突出问题是“讲正气”,一个地方如果正气不足邪气有余,就谈不上讲政治,更谈不上讲学习。
当康明将这些想法向黎卫邦汇报的时候,黎睁大的眼睛看着他:“本来我没资格说这话,但我确实看到了一个年轻的政治家正在成熟,唐宁确实很有眼光。”不管黎以前对康明说的恭维话是如何的虚伪,但这次康明认为他是发自内心的感慨。
康明不需要恭维,他认为每一个人都会从生活和工作中一些事情中得到启发,从而获得某方面的经验或者认识,这就是人的成长过程。他请黎带一邦人到省里去,负责党群、组织那一块的拜年,自己带一邦人到政府各部门去“熟悉情况”,但是黎说:“我现在的处境不便从事这样的活动,只能辛苦你了。”
康明没有做过多的推辞,他知道黎卫邦的用意,一方面他现在的处境确实不便参加过多这类型的活动,另一方面也是在做提前的移交,他认为康明做兴南第一人的时间应该不会很远了。
康明也有同感,如果这一次能够把县长的位子坐实,再抓几次政治思想教育活动,搞几个经济建设的亮点工程,最多两三年,县委书记的位子应该会挪到自己的屁股下面。所以他坐在去清源的车上的时候,就在想要额外拜访几位省里的领导,让自己在省领导的面前混个脸熟。
康明带上了高明策,虽然他不想与其共同谋政,但是没有办法,说起对省各部门和领导们的熟悉,康明远不及他。带着他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阳面的官话康明出了面露了脸,阴面的“活动”还是需要一个“熟悉的人”*纵,而高明策善于做这项工作,相信他能处理得很好。
于是余下的,康明只要考虑单独拜访的几个人选。
岳岩那里是必须去一趟的,莫说还有个水泥厂的项目挂在那里,就论平时的交情也得去“请示”一下,所以他要秦正鑫腊月二十六晚上到清源宾馆里来碰头,并约上朱新民到盘丝寨去“唱歌”。
康明准备去见一次史玉香,不管以后的结果如何,就这么“果断”的一刀两断也显得太绝情绝义了,总得有人说法或者明示。再说,康明还想对匡明浩作一次解释,如果能够说清误会并改善关系更好,实在不行,也尽了自己的一份心,不会总是挂着这事。
还有一个人,康明不想去见但又不得不去见,那就是副省长季昌礼。季昌礼自打过那个为高明策说情的电话后,前天又打来电话,特别邀请康明到他那里去一下,并言明要高明策为他带路。兴南官场暗访结束后,高明策依然稳坐钓鱼台,唐宁在向省委汇报的时候,甚至没有提到过高明策等一批人,季昌礼认为自己的那几个电话多少起了点作用,至少给康明的那个电话起了作用,使这个新官上任又年轻气盛还嫉恶如仇的小子,没有纠住高明策的问题不放。
康明明白他们的用意,一方面走走过场,为自己的“听话”给予鼓励;另一方面是为了进一步稳定自己,不要事后再挑起事端;最好是让自己站到他们那个阵线里去,那样就一劳永逸了。
康明并不清楚季昌礼的为人,只是感到他很可能是季湘芸的父亲,如果是,他到要看看这个当初抛弃他而去追随王某的湘芸的父亲,是一个怎样的人,为什么就不能同意他的“公主”下嫁给他这个“贱民”。
为了让自己有一个单独的时间,康明带着拜年队拜访了几个部门后,将与季昌礼的见面定在了当天晚上,这样在二十六再走几个部门后,大部分拜年成员就可以打道回府了,也能给一些公私兼顾的成员留下单独活动的时间。
季昌礼的家还住在财政厅那栋新住宅楼里,据说这栋楼能抗八级地震,它是一栋整体用钢筋水泥浇铸的新潮小高层,有个传言说,装修师傅众口一词地要求这栋楼的居家高出别人30%的人工费才肯入场,可见关于它的传说有一定的可靠性。三栋小高层之间有一大片绿化园地,并修有健身场和游泳池,在地价贵于黄金的清源,这样的大手笔充分显示了国家财政的雄厚势力。
当初拍板这个设计的领导是谁,有没有考虑过它在公众中的形象问题?虽然现在时兴集资建住房,自己花钱修什么样的房子谁也管不着,但谁会相信这么漂亮的花园和休闲场所,是用薪水低微的干部职工集资款修建的?康明想。
电梯一共是二十二层,仪表板那个“22”却怎么也按不亮,不过仔细看才知道,那按纽边还有一个钥匙孔。高明策熟练地伸手按了“21”,用眼睛的余光看了一下康明,那意思是说康明有点少见识,不过他不敢正面看康明,毕竟现在还是他手下,更何况刀把还握在他的手里,所以他很快退到康明身后,站直了身子,装一副“跟随”的模样,眼光落在康明的背心中央,真想拿把刀从那里捅进去。
就是这个人,他扰了自己的前程,占居了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位子,还比自己小了十来岁,这还不算,还搞得自己现在惊魂未定,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将手里的那把鬼头刀砍下来。想一想自己还真是晦气,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看似疯癫、其实异常精明的克星?想一想还真是不值,自己怎么就被这么个人搞得灰头土脸了?现在还要低声下气地跟在他的后面装孙子,真他妈天道不公!
不管高明策愿意不愿意站在康明背后,电梯还是运行到了二十一层,这最后一层就只能步行上去了,拥有钥匙的人才有权力按亮那个“22”.康明毫不客气地走在前面,在高明策面前,他现在感到很有优越感,不管你在官场上的经验如何老到,“官大一级压死人”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不过才上到二十二层,康明就被楼梯口上的保安拦住了,那个楼梯口临时装了个小玻璃亭子,亭子里也是一个全副武装的保安,不过看那气势,这两个根本就是两武警。
“小赵,我们是按季省长的指示来向省长汇报工作的,这位是兴南县的代县长康明。”高明策无意思的将那个代字读重了,他实在不甘心这个称呼叫到了别人的头上。
“原来是高县长啊,季省长在里面等你。”被称着小赵的保安一见高明策就放了行,不过他也没给高明策笑容,来到省长家里见省长的一干人中,县长基本上算是比较小的官了,如果不是知道高明策与季省长占着点亲戚关系,说不定还让他们登记一下。
高明策终于找到了一丝优越感,他赶了两步,引着康明来到一扇装潢稳重的老红色门口,伸手按了门铃。其实这条门是这一层唯一的门,不用引也不会敲错,与康明相比,高明策到了这里就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他认为这是代主人迎接康明。
开门的是一个穿着很整洁的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如果这不是副省长家,你会认为这是这房间里的主人,不过她那眼神和气质告诉康明,这可能只是季昌礼家的佣人。
“申姐,你好。”高明策对妇人示了个淡淡的礼貌,这一声“申姐”也是看在季昌礼的份上叫的,对于这样的下人,他不需要浪费表情。
“季省长在看文件,你们在客厅里坐一下。”申姐接过两客人的外衣,挂在衣帽架上,再整理了一下客人换下来的鞋子,把它们整齐地摆在靠门边的墙下,然后进洗手间洗手。
再到客厅里来倒茶的时候,那气度就不太一样了,所谓王候佣人七品官,别看申姐是个佣人,在季家混久了,也沾染了一身官气,看康明的时候,用的是审视的眼光。并且将康明看成是高明策的跟班,所以茶也是先为高明策倒,烟也是先给高明策递,好在康明不所烟。
康明当然不会去和一个佣人计较,他把眼线同向了这个客厅的四向。套房是复式结构,客厅很大,足有一百来平方,东南向是大块玻璃装饰的落地窗,舞台幕似的窗帘两边分,一眼就可以看到窗外的万家灯火,和高耸入云的、打着墙灯的高楼,只是由于室内的灯光很亮,外面的景色就显得有点模糊了。
满屋子装饰材料可以看的出绝非庸品,可总给人一种不协调的感觉。室内最抢眼的地方,是那个漆得雪白、又擦得通亮的通往上复层的桥式栏杆,在浅黄色地板和将酱红色房门衬托下,闪着莹莹白光,不知道是装修设计师不懂得颜色搭配,还是主人的刻意要求,这样的配色只是耀眼,却不养眼。
白玉栏杆后面的一扇门开了,一位中等身材穿着睡袍的五旬中年人出现在门口,桔黄色的睡袍上有一张白皙而又圆滑的脸,五官没有特色,也挑不出毛病,它们组织在一起,让人看起来就舒服,如果那道眉毛再粗重一些,就会增添几分男人的气息。
“康县长来了,哦哦,请坐,”季昌礼一边下楼一边向康明招手,让康明领略到了领导的风度:“人们说共产党的执政就是文山会海,这个评价也有它中肯的地方,如果少开一点会少发一些文件,也许就多一点精力去多做一点实事。”
“季省长好。”康明向着季昌礼微微欠身,他可不敢与季昌礼讨论执政方式问题,级别相差太悬殊,自己还没够那个格。
“坐,坐,家里也没有什么招待的,我们是不是到外面去喝点茶聊点天?”季昌礼的目光落在红木茶几上那合大中华烟上,他没有去拿,而是缓缓地坐在康明对面的沙发上。
高明策眼明手快地拿起烟,抽出一支,躬身递到季昌礼的嘴边,并为他点着火:“叔父,这环境比茶馆不知道舒服多少倍,这些水果的档次也不是茶馆里那些凡品可比,我是很想在这里多享受几分钟。再说康县长是理万机,可是不太容易请到啊,你也很忙,我看还是在这里聊聊,就是不知道康县长会不会有局促。”说着还真礼貌性的向康明征求意见。
季昌礼只比高明策大十几岁,而论起亲戚关系,他确实是季昌礼的侄辈,晚辈向长辈献殷勤,那也不怎么好指责。康明见高明策如是说,又问起了自己,明显是想将自己往圈里带,于是脸上露着淡淡的笑容,不卑不亢的说:“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到省领导家拜访,局促是肯定有的,并且还很紧张。不过季省长的随和,一下子让我轻松了,让我感到见大官比见小官更自然。”
这也是实话,季昌礼生就一副和气的脸。
季昌礼也笑了:“呵呵,你是不是想说,阎王易见,小鬼难缠?”
康明回以一笑。
季昌礼继续说:“这还真是一个社会现象,产生这种现象是有着深层原因的,说起来都是人,没人什么不同,所不同的是分工,说直接点,就是交流圈子的不同,大官与小官之间,不在一个圈内,没有什么厉害冲突,自然能够和平相处,而同一层次上的官员,由于总会有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或者是内心里有着较劲的思想,相互之间就变得敏感了一些。”
说着,分别看了康明和高明策一眼:“其实,我们只要看穿了这一点,以真诚的心来对等身边的同志,少一些猜疑,少一点嫉妒,多一些信任,多一点宽容,同志之间的关系就会搞得很好,阎王与阎王,阎王与小鬼,小鬼与小鬼之间,就能和睦相处,互相促进,搞好工作。”
季昌礼如此健谈,出乎康明意料之外,不过要是仔细听这话,却不是信口随聊的,他是在搓合康明和高明策之间的关系,希望他们能够团结友好,共同谋政。康明不想与高明策友好,但他不能驳季昌礼的话,只好频频点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