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清楼终于抬眼看向她:“郡主今年十七了吧?”
顾锦姝微怔。
他怎么会无缘无故问她年岁?
想到某个缘由,她心忽然跳地快了一拍。
她看着卫清楼的眼睛,忐忑地应了一声:“嗯。”
“是到待嫁的年纪了。”卫清楼轻轻颔首,却也没有再多说,而是转了话锋,“郡主与自家嫡亲的表兄弟尚且不亲近,我与你也算不上正经的表兄妹,你既到了这般年纪,往后还是改口唤我卫大人比较合适,你意下如何?”
顾锦姝迷惘地看着他:“表……”
卫清楼冷淡的眼风扫过,她咬了咬舌尖,终究没有再言语。
可是怎么会这样呢?
她抿了抿唇,强颜欢笑地问他:“好端端的,您怎么说起这事?”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微微垂眼,望着眼前光洁的桌面。
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对面人的回答,她不死心,又试探着问道:“是不是有人同您说了什么?”
卫清楼微哂:“你以为是谁?祝嘉鱼吗?”
顾锦姝猛地抬起头来,直直望向他。
卫清楼却也只是淡笑着看她,面色轻冷。他不说话,然而顾锦姝却觉得自己仿佛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了嘲讽与不屑的意味。
他在无声地质问她:凭你也配?
意识到这一点,她慢慢地,咬紧了牙关。
再没有比这更难堪的事了。她去为难祝嘉鱼,想让她知难而退,她一厢情愿地,想让卫清楼的身边只有她一个人,然而在卫清楼眼中,她却半分不能与那人相比。
多可笑啊。
她甚至还没对祝嘉鱼做什么呢,他就这样巴巴地找上了她。
“突厥王子不日就要来玉京了,郡主聪慧,想必知道他来玉京是要做什么。”
是,她知道,突厥与大邺向来有和亲的传统,突厥王子正妃之位空悬,这次来玉京,便是为了从宗室女子中挑选王子妃。
如今贵为嫡出又适龄的宗室女子,拢共也不过是她与安宁、长乐三人。
安宁是恪王的妹妹,恪王又是镇国公府的女婿,单是这一层关系,皇上便不会让安宁和亲突厥;而长乐更是自小养在宫中太后膝下,太后喜欢她,也不会舍得让她远嫁蛮夷之地。
只有她,出身不讨喜,偏得了这样尊贵的身份,不正是和亲的最好人选吗?
她之所以急着找上祝嘉鱼,未尝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她以为,若是没有了祝嘉鱼,他至少会看她一眼,至少也会顾虑着两人的情分,或许他不会开口向皇上求娶她,但……但应当也会为她说情,免她远嫁和亲之苦。
“若是郡主安分,事情或可有转圜之地。但若是郡主……”卫清楼顿了顿,望向她,轻笑道,“到时候,也便休怪我翻脸无情,落井下石了。”
顾锦姝怔愣之后,劫后余生的狂喜涌上她的心头:“您的意思是?”
她原以为,她那样对祝嘉鱼,他这样坐不住来找她,是为了替祝嘉鱼出气。却没想到他竟还愿意帮她!
仿佛知道她的心思一般,卫清楼语气淡淡:“对此事我确实早有打算,却不是为你。”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锋锐起来,如同淬着冷光的暗箭,裹挟着一往无前、万夫莫开的磅礴之势,“用一个女子换来的和平,不过是水底月、镜中花一般虚幻的东西。”
“不过这些都与你无关,”卫清楼周身气势内敛,“你只需记着我说的话便好。”
他的语气重又变得温和起来,但顾锦姝已然明白,在他温和的表象下,隐藏的是冰冷而又淡漠的内里。
她认清了这个事实,再也不会对他抱有无妄的幻想。
她对他的感情,到如今,也只剩下感激罢了。
可她仍然感到悲哀,又无可避免地对祝嘉鱼生出一种名为艳羡的情绪。
全因她明白,卫清楼这样的人,一瞬动心便是永远。她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我明白的。往后我不会再为难她。”她认真地说。
不仅如此,她还会帮祝嘉鱼在玉京站稳脚跟。这是她欠卫清楼的,便还在祝嘉鱼身上好了。
得了她的承诺,卫清楼便不再多待,与她点头示意后,起身离开了见月楼。
楼下的丝竹声飘渺如远天的云烟,顾锦姝久久地,在雅间里呆坐着。
木兰在外等了许久,不见她出来,情急之下推门进去,却看见向来雍容得体的郡主,脸上披挂着清泪。
她连忙跪下,低垂着头,轻声唤她:“郡主……”
顾锦姝用绢帕擦干了泪水,深吸一口气,应了她一声,复又冷淡道:“我没事。走吧。”
走出见月楼,她便重又是大邺朝中,玉京城里,高雅华贵,堪为世家女子典范的元慧郡主了。
……
次日,祝从坚没有出门,他感到十分忧愁,因为小卫拒绝了他的邀约。
但他也知道小卫毕竟是官身,总不能每天都可以抽出时间陪他钓鱼。
他背着手,去后院看了看养在缸子里的鱼,见它们都还活蹦乱跳,郁闷的心情总算纾解一二。但转眼见着女儿带着绿筝也要出门,他顿时愁苦起来,唉声叹气:“真是女大不中留。”
祝嘉鱼好笑地看着他:“您去钓鱼的时候,可没想过女大了中不中留,现在无聊反倒想起还有个女儿了?”
祝从坚讪讪:“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嘛。你这是约了人?”
作为典型直男,祝从坚其实分不太清楚女子的发髻妆容有什么变化,但他毕竟眼睛不瞎,到底能看出来女儿今日装束上的不同之处——她鬓边那支红玉镶金的步摇,都快把他眼睛闪瞎了。
这实在与她一向低调打扮的风格不符,但她本就生得好颜色,往日打扮寡淡,便如清绝出尘的白栀子;今日稍添艳色,则如秾丽动人的红牡丹。
祝嘉鱼被他这样一问,面上的笑意很快落下来,她转过头看了看绿筝,不自在地抚上鬓边的步摇,“我这样……很张扬吗?”
连她爹都能看得出来她约了人,是不是太明显了?
“不不不,”绿筝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祝从坚打断,“哪里张扬了,这样的打扮真适合你,我早就说了,小姑娘嘛,就该穿戴得鲜艳一些,你往日里穿得暮气沉沉,今日倒是很好。快去吧,别一会儿耽搁了时间,教人久等。”
他笑眯眯地催促祝嘉鱼。
绿筝也点了点头。
祝嘉鱼这才打消了回房换一身衣裙首饰的念头,缓缓地出了门。
今天她约了卫清楼去城中新开的盛云楼试菜。
姑姑之前与她说了,想让她年底和父亲一块儿,再接上萧老太傅夫妇,一起在宁府过年。萧老太傅那边已经应承下来,她也没有理由拒绝,理所应当地,年底家宴的事就落在了她头上。
宁府的惯例又是若非必要伺候的下人,其余人都是要放年假的。是以家宴上的菜肴,只能从城中各大酒楼预订。
所以才需要祝嘉鱼一家酒楼一家酒楼地试菜。
等她乘着马车出了巷子,到盛云楼,便见着卫清楼已经在楼下马车里等着了。
见她下了车,卫清楼便也从马车里下来,行至她面前,故作惊讶道:“这不是祝小姐吗?真是相请不如偶遇,祝小姐今日也上盛云楼用膳?”
祝嘉鱼抿着唇颔首,“卫大人是约了人?”
卫清楼笑望她道:“是,约了一位姑娘。”
“那不巧了,我原本还说,若是卫大人没有约人,我们或可一道。现在看来是不行了。”祝嘉鱼惋惜道。
卫清楼“啊”了一声,从善如流地改口,“是吗?我忽然想起,她今日有事不能来了,既然祝小姐也想约卫某,那卫某便给祝小姐两分薄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