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嘉鱼答应了萧婉,第二天果然按时赴约。
萧婉的手帕交也是体面的世家夫人,到了约定好的茶楼里,诸位夫人先将祝嘉鱼通身夸了一遍,这个说她身段好,那个说她相貌好,这个又赞她懂规矩,那个便赞她识礼仪,总归在诸位夫人眼里,祝嘉鱼实在是好得不得了。
仔细答过诸位夫人的问题,譬如年方几何可有婚配,平日里在家中读过什么书后,果然话题又转到男女婚嫁上。
得知祝嘉鱼这般年纪还未许人家后,夫人们果然如萧婉一般的反应,纷纷表示要为祝嘉鱼介绍青年才俊,幸而昨日萧婉已经问过祝嘉鱼的意思,故而今日也没让她为难,代她回绝了姐妹们。
她怕阿瑜不自在,笑着对她道:“后宅里岁月长,若是不想将心思都放在和妾室通房争风吃醋上,那就要给自己找点事干,所以我们便商定每月在此聚两次,或是吃茶聊天,或是作诗论道,你不必拘谨,若是不感兴趣,便自去一旁坐着,我让小厮给你送两本玉京时下流行的话本过来。”
祝嘉鱼知道姑姑是为她着想,但也正因如此,她才拒绝了姑姑的提议,道:“听姑姑与几位姨母聊天,阿瑜亦觉受益良多,姑姑不必担心我。”
这样的场合,她不是第一次参加,前世那些夫人小姐们为了看她的笑话,也会拉着她一起聊天,然而内容却全是她听不懂的,从朝堂政事到胭脂水粉,她那时候尚且能耐得住寂寞无聊,如今在这方面的功夫,自然更上一层楼。
她明白姑姑看重她,想提拔她,才带她来这里与诸位夫人相见,若是此时她真如姑姑所言,按着自己的心意去寻了话本来看,只怕诸位夫人面上不表,心里却是要鄙夷她浅薄粗陋的。
萧婉见她这般知情识趣,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叹了一声:“好孩子。”
祝嘉鱼朝她抿唇一笑,不再言语,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她们说话。
有着前世在玉京贵族阶层摸爬滚打数年的经验,她们说的话,她倒也不是全然地听不懂,相反,她甚至知道的比她们更多些。
“……说起来我便忍不住羡慕那位晋阳长公主,驸马待她可谓情深意重,两人成婚多年,虽然公主无所出,但驸马却仍然与她琴瑟和鸣,相敬如宾,半点没有怨忿,也不曾闹出什么侍女爬床偷养外室的丑闻,这两人可真是应了书中那句‘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祝嘉鱼捧着茶盏一脸向往,心中却道,自然不会有什么侍女爬床偷养外室的丑闻,这位驸马原是个好龙阳的,与长公主成婚多年,两人一直各玩各的,俱皆舒心欢畅,当然琴瑟和鸣,相敬如宾。
“说到晋阳长公主,怎么少得了少陵郡主,这两位在闺中时一向掐得不可开交,可如今长公主婚姻美满,听闻郡主却与卫将军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上回卫将军出门,还有人见着他额头青肿,不少人都在私底下猜测是不是被郡主使东西砸的。”
祝嘉鱼跟着露出惋惜的表情,心下却叹了口气,这两位虽然一直有不和的传闻,可是后来那位卫将军传来死讯,死守着将军府不曾改嫁,换上麻衣孝服,拉扯着幼子长大的,也还是少陵郡主。
可见传闻与人心,实则是两样东西,有时候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去。
几位夫人聊够了八卦,便又着人取了花器花材来,她们今日约好了要一起插花。
插花的过程是漫长而寂静的,夫人们需要挑选花量花材,又要考虑设色意境,一旁的鎏金红漆盘上,则零零碎碎地放了玉佩簪子之类的物件,是这次插花的彩头。谁的花插得最好,彩头就归谁。
这下祝嘉鱼在一旁确实等得无聊了,她朝琴芳轻轻招了招手,琴芳会意,慢慢挪到她身边,轻声道:“祝小姐。”
祝嘉鱼也和她一般轻声说话:“你去问掌柜的要一副纸墨笔砚来。”
这不是什么大事,琴芳很快下去,捧了纸墨笔砚回来,然后伺候她铺宣研墨,另一方面也是出于私心,想看看这位祝小姐究竟要做什么。
然后她便见着祝嘉鱼跪坐在书案后,悬腕提笔,开始挥毫作画。
旁人作画,须得时作时停,仔细观察人物的形态模样,当才能下笔勾勒,以求逼真自然;但是祝嘉鱼却是一气呵成,丝毫不曾停顿,待诸位夫人插花完成,她手中的狼毫笔也落下。
画上的女子娟秀清丽,雅致脱俗,眉眼细细如三春烟雨,神态婉约似风中梨花,在她面前,是散落整齐的桂枝、麦冬、菖蒲、金盏菊等花木,而女子笑意吟吟,手中执着一朵荷花,似乎已经想好要如何搭配花材。
她画的正是在准备插花的萧婉。
她轻舒一口气,一抬头,便见得诸位夫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她身边,仔细端详起画中的人物花木来,顿时红了红脸,赧然道:
“阿瑜不懂插花,唯独丹青功夫尚且过得去,便想着作一幅画为诸位添些兴味,姑姑和姨母们可别笑话阿瑜不自量力呀。”
诸位夫人闻言,纷纷相视一笑,萧婉摇头道:“倒没看出来,你竟还有这么促狭的一面,单就你手上这幅画,谁敢笑话你不自量力?”
这不是摆明了承认自己没有眼光吗?
祝嘉鱼的画,虽然比不上个中名家,但胜在灵动神似,而从来神似比之形似更为不易。但凡有几分见识的,都不会说祝嘉鱼画得不好。
她们笑着说了会儿话,又让祝嘉鱼来选谁的插花最好。
祝嘉鱼没有避嫌,选了萧婉的作品,道:“阿瑜不懂插花,只觉得见了姑姑的插花便心生欢喜,菖蒲与荷花放在一处,下设太湖石,花木有凌波之姿,迎风之态,又有几分幽然情趣,阿瑜以为甚好。”
她说完,又补充道:“当然,诸位姨母的花作也好得很,见了诸位姨母巧手而成的花作,如今我方懂得,什么叫做‘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阿瑜今日受教了。”
众位夫人今日在这里插花,本也只是寻个乐子打发时间,倒也没有非要争个高下的意思,这会儿听见祝嘉鱼这样说,俱皆夸她几句嘴甜坦荡之后,便顺着她的话将彩头归给了萧婉。
萧婉收了彩头,莞尔笑道:“今日承几位姐姐相让了,只是我还和阿繁约了要去她府上,便不在此陪姐姐们久坐了。”
她说的阿繁是另一位手帕交,如今礼部郎中的夫人,叶云繁。
祝嘉鱼随着她一道与诸位夫人告别后,便下了楼,乘上马车,往礼部郎中的府上去了。
她原以为姑姑会让她待在马车上,却没想到到了地方后,姑姑竟又让她一块儿下车,去府中拜会那位夫人。
不过相比之下,这倒也不是什么很令人意外的事。让祝嘉鱼感到意外的,是另一桩——她方才见到的几位夫人,虽说于后宅的事上都不怎么顺心,但至少能看出来,掌握绝对权力的还是她们,否则她们既没有夫君的宠爱,也没有管家的大权,只怕不会这般开颜。
人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以为这位阿繁夫人也会是一样。却没想到方到花厅,便听见厅中有女子哀婉哭诉:
“……夫人,您与老爷既是世家联姻,您占主母的名分与威仪,与老爷夫妻和睦,相敬如宾,妾身不求权钱,只求能得老爷三分宠爱,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如此您竟也容不得妾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