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自家老爹居然还有个走失的妹妹,而这妹妹有大造化,走丢之后被当初来绥平探望故人的老太傅捡了回去,那时她尚不记事,老太傅无法,只得将她带回玉京,当做亲生骨肉照料。
如今老太傅年纪渐渐大了,觉得这事该是时候告知养女,之前一直没说,是怕养女知道了对家中亲人心生芥蒂,但现在他怕再不说,等将来没了开口的机会,就晚了。
养女知道了自己原是绥平人氏后,便一直命人暗中查询,总算查清楚往事,原来,她本该姓祝,而她头上,还有个哥哥,现下还有一个伶俐可人的侄女。于是千里迢迢致信绥平,陈明自己如今有孕在身,不便前往绥平,但思亲心切,希望哥哥能带着侄女上玉京与她亲人团聚。
祝嘉鱼收了信,问父亲:“咱们要去玉京了?何时动身?”
祝从坚诧异:“你想去?”
祝嘉鱼点头:“想去。”
她自然是要去玉京的。早先是为了容衡,如今却是为了她自己。她还有些旧账没有清算干净,自然要去玉京一一了结了,而容衡……想到容衡,她心绪复杂。
虽然书剑和卫清楼都认为他死了,也确实带回来了染血的箭矢,但她却怎么想都觉得不该,她所认识的容衡,从来命大得很。
当初深陷敌围,尚且能带着一支十二人的小队夜潜军帐,取了敌军将领的首级突围出去的容衡,真的会这么轻易地死在一直冷箭下?
总之,一日没有确凿的证据,她便一日不能安心,便一日不能放弃曾经的计划与筹谋。
她神色坚定,反倒让祝从坚感到为难,他都已经想好了给妹妹回信,就说嘉鱼忽然病倒,不能远行上京,毕竟玉京乃是非之地,天底下所有的腌臜与污水全在那个地方,日久弥深,成为无论如何也洗不干净的陈垢,他是不太想女儿去那个地方的。
但他也不是没想过女儿的心意,若非担心她也要跟去玉京,他怎么可能这么着急为她安排相看。
大抵因为早有准备,所以祝从坚也没为难太久,便松口道:“玉京之地,人多口杂,到了那里,你要好好听爹和姑姑的话,在外行事莫要太过招摇,总归,在绥平和鹤陵的做派都该收一收。”
他长出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人生在世,不可能永远行事恣肆,顺心而为的,有时候。夹着尾巴做人,低调一些,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祝嘉鱼弯唇,盈盈笑道:“我知道了,到了玉京,我一定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和任何人交恶起争执,也不掺合到任何复杂的事情里。”
她想,老爹真是为她操碎了心,为了老爹宽心,她口头上做一些无关紧要的保证,还是很有必要的。
祝从坚果然对她的话不加怀疑,听她这样说,便笑眯眯地捋着胡须点头:“这就对了,这样才是为父的乖女儿。”
……
入夜,淞江。
“公子,被派去暗中护送祝小姐的侍卫快马加鞭赶回来了,您是否要见一见?”书剑叩响房门,得了卫清楼的应许后,便进门问道。
卫清楼捧着书卷翻页的手一顿,道:“那便见见吧。”
书剑颔首下去,不一会儿,便领了人来。
卫清楼仍旧低头看着书,问道:“路上可有什么意外?”
“并无。”侍卫恭谨拱手道,“只是,属下一行人到了绥平,却发现——”
这人是卫清楼派去暗中护送祝嘉鱼的四名侍卫中为首的一个,功夫卓越,性子沉稳。因为在出发前,书剑特地叮嘱过他对祝小姐的事要格外上心,是以他到了绥平也没急着回来复命,而是多留了一会儿,这才有了两人接下来的对话:
“发现什么?”卫清楼翻了一页,声音清淡,“但说无妨。”
侍卫于是将自己在绥平所见一五一十讲了出来:“祝老爷子有意为祝小姐择婿,午间安排了好几位年轻公子与祝小姐同席。”
他也不知道这事该不该讲,但思及临行前书剑大人一脸慎重,他便觉得还是该告知给公子知道。
卫清楼捏着书脊的手渐渐用力,指节发白,面上却不动声色,他道:“这倒是闻所未闻。”
任是谁家相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祝老爷子真是!
他面上隐含怒气,却又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只能默默地生气。
但是很快,他又意识到不对劲,祝老爷子他也不是没见过,可不是个糊涂人,能做出这样的事,必然事出有因。
他默了默,让侍卫下去,又唤来书剑,道:“你找几个打探消息的好手,我要知道祝嘉鱼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别只查绥平,鹤陵那边也去查一查。”
书剑拱手道是,转头便将此事吩咐下去,又着重点了这事的重要性,让他们不要敷衍了事,务必事无巨细地查明禀告。
约莫三天后,消息便从绥平和鹤陵传了回来。
书剑将信搁在卫清楼案头,到了夜间,卫清楼忙完城中督造的事,回到书房里,便开始看起这些书信。
当看到邱老夫人居然打过让祝嘉鱼嫁给开平侯府的世子为他冲喜,还在暗地里打压祝家绣坊以试图让祝老爷子去信劝说祝嘉鱼时,卫清楼面色终于冷下去,如同经年的霜雪,冰寒彻骨。
看到这里,他也总算明白了为什么祝老爷子这么着急祝嘉鱼的婚事。
他慢条斯理地将书信折回原样,放进信封中,看向侍立一旁的书信,沉声道:“近来本官在淞江治理灾情,督造城中房屋重建时,忧心本职,勉力整理大理寺卷宗,发现开平侯夫人娘家兄长德行有亏,当用重典罚之,以儆效尤,你去书玉京,问问刑部侍郎费允,是也不是。”
夜风轻拂,烛影摇动,愈发衬得他的面容沉冷,眉眼锋锐,如同暗夜的流水,又如同雪亮的刀锋。
在他身上,锋利与沉稳这两个词毫不违和地融为一体,在他的气质里,藏着他自小在权势中心耳濡目染出来的心机算计,也藏着他未曾被世故磨平的棱角。
书剑咽了口口水,正色应下,心中却忍不住开始想这开平侯府究竟是如何得罪他家公子了,公子的话虽然是冲着开平侯夫人的兄长去,但是谁都知道如今京中的形势:
侯府没有男丁支应门庭,俨然已经与侯夫人的娘家许氏结为盟友,休戚与共,许家出事,侯府自然免不得人人自危,正所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莫过于是。
他转念又想到,他家公子似乎是看到那些书信才有了这番话,难不成是……开平侯府的人冒犯了祝小姐?如此说来,他家公子这么大的火气倒是很好理解了,侯府的人也真是胆大,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是生怕死得不够快啊。
他摇了摇头,却没觉得侯府的人可怜,当初公子在绥平的事不是隐秘,稍用心思便能查到,祝小姐与公子关系匪浅,侯府若是不曾派人去查祝小姐在绥平的人情往来便贸然动作,只能说明他们蠢,但若是查过还做出惹了公子生气的事,那便是蠢上加蠢了。
而蠢人,向来不值得同情。
远在玉京的开平侯府,尚不知将要大难临头,自从邱老夫人死讯传到玉京,再加上有祁修元说祝嘉鱼举止粗鄙,性情泼辣,不堪为范家妇后,老夫人与侯夫人许氏,又为躺在床上久不见醒转的世子爷物色了新的冲喜人选。
婚期便定在四天后。
这次的人选是京中一个七品小官家中的嫡女,虽然家世差了许多,但在许氏看来,怎么也比祝嘉鱼一个商户女好,是以她对这门婚事是极满意的,心中甚至已经想好,待将来儿子醒来,便赐这姑娘一个妾室的名分也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