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没滋没味地用过,这些对祝嘉鱼有意的青年才俊们便纷纷借口有事,向祝从坚父女俩拱手告辞了。
待人走后,祝从坚脸上的笑也终于垮了下来,他颤巍巍地伸手指着祝嘉鱼,“你你你”你了个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能怎么办呢?
怪只怪他太相信自己的女儿,这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些小郎君可是他好不容易从那一大堆提亲的人里面筛出来的,却没想到女儿三言两语就把人给吓跑了,这是不是太有能耐了点?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在心里埋怨起那几个小郎君来,真是没用的东西,连这么一点小小的试探都经不起。活该入不得他宝贝女儿的眼。
祝嘉鱼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又笑意吟吟地给他添茶:“爹,您别着急,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
她虽然话是这样说,但是眼里的意思很明显,摆明了就是一句话:谁让你着了我的道。
祝从坚吹胡子瞪眼地“哼”了一声,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茶水,胸口里的气才顺了下去,他看着祝嘉鱼:“你看不上人家便也就算了,何苦这般埋汰人?”
祝嘉鱼低头,摩挲着杯子上的花纹,过了一会儿,她抬眼看向父亲,笑意微敛,问他:“您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她方才仔细地将事情过了一遍,终于琢磨出几分不对劲来:她早已经和父亲说过她不想嫁人的决心,即便父亲真的想为她筹谋亲事,也用不着这么着急,在她刚回绥平一口气还没喘匀的时候就给她安排相看见面,他太着急了。
也正是因为他这么着急,才让祝嘉鱼心中生起了怀疑。如果没有什么事,父亲根本不可能这么急匆匆地搞这一出名堂。
然而能是什么事呢?
祝嘉鱼只能想到邱家老夫人还在世的时候,曾经有心为她与开平侯府前线的那一桩事。
见着父亲神情轻微地恍惚了一下,却仍然没有开口的意思,她屈指敲了敲桌子。
沉闷的厅堂中,“笃笃”声显得格外清晰,催得人心发紧。
祝嘉鱼不再等下去,又问:“难道说,老夫人的信竟也送到您这边来了?”
她将话问出口,眼睛也紧紧地盯着父亲,直到看见他低头拿起筷子准备夹菜,继而开口否认后,她终于确定了心中所想。
“您每次一有什么事瞒着我,眼睛就会下意识避开我的视线。这么说,我的猜测是真的了?”祝嘉鱼口中说着疑问的话,但无疑已经笃定了答案。
祝从坚苦笑着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女儿居然已经变得这般善察人心,洞明世故。他比她多吃几十年干饭,到头来竟连一点小事也瞒不住她。
祝嘉鱼握紧了手中的茶杯。
她当初一心提防着老夫人会对付她在鹤陵置下的产业,结交顾和光,说服她出面开铺,却没想到老夫人居然直接将手伸到了绥平,甚至还让父亲知道了这事。
她一直没说,就是怕父亲担心!
“您什么时候知道的?”她抿了抿唇,轻声问道。
祝从坚答道:“正是你准备在鹤陵开设分铺的时候,咱们的绣坊忽然受到好几家商铺的挤压和针对,后来你廖叔去查清了背后动手脚的人,原来正是邱家派来的人。”
“紧接着,老夫人的信便传了过来,知会我侯府的事,说是侯府的老夫人对你很是喜欢,想聘你做侯府的世子夫人,奈何你心中不愿,所以希望我写信去鹤陵,好生开导你。”
他说完,面上神情是掩不住的沮丧。
那段时间绣坊一直出事,几乎到了寸步难行的地步,嘉鱼在离开之前为绣坊打下的名声和口碑,都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几乎要败光。
他和老廖为此焦头烂额,却没想到这一切居然只是因为,老夫人想让他写信劝嘉鱼嫁去侯府。
他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悲愤。
难过的是他太没用,这么大的事,女儿居然因为不愿他担心,便自己一个人生受了下来,瞒得紧密严实,半点没在平日里的书信中表现出来;
悲愤的是侯府与邱家欺人太甚,居然想通过这样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试图从他们这些亲近之人身上下手,逼一个不愿嫁的小姑娘屈从就范,而强权之下,升斗小民居然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但即便如此,祝从坚也还是没有答应下来,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为的只是不想女儿因为自己去做不想做的事情。
后来得知老夫人仙去,与侯府的亲事也不了了之,他总算松了口气。
盼星星盼月亮地盼到女儿回来的消息后,祝从坚第一想法便是从之前提亲的人里,筛出品性家世长相才情都过关的俊俏郎君,为女儿攒一个局。
一个一个地相看太慢,倒不如把人聚到一起,让女儿从中挑一个最喜欢、最合心意的。
正巧女儿前些日子传信给县令,请他开城门收留难民,后来又提出以工代赈的建议,既让绥平城得了友睦的好名声,又不至于动用城中的粮仓便可救济难民,这等一举两得的美事经由县令示意,已经传得大街小巷,妇孺皆知。
城中众人都盛赞祝家小姐侠义心肠,智谋过人,曾经在碎屏城中风靡的旧话如今复又被人重提,并且再一次响彻绥平,那便是:娶妻当娶祝嘉鱼。
赶着趟儿来提亲的青年才俊们,也正是出于对此事的考量,答应了他组团来赴这场相亲宴。可以说,若非对象是祝嘉鱼,他们是断然放不下身段来的。
“为父想着,选个家世与咱们家差不多,你若是不喜欢,定亲了还能退亲,若是喜欢,那顺势完成你的终身大事也是很好的,总归来说,若有一纸婚约傍身,想来日后你也不会再遇到这种情况。”
祝从坚又叹了声气,他知道自己这是个馊主意,但他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不日他们就要去玉京,然而祝家无权无势,他家小女又生得这般姝丽容色,只怕到了玉京,要招更多人惦记。
他怕旧事重演啊。
他不想攀附权贵,只想女儿能一生顺遂,平安喜乐。如此,他就也不怕将来下到阴司黄泉,与发妻相见了。
祝嘉鱼握住他的手,即便父亲不说,她也明白他的一片苦心,是以并不生气,反而宽慰道:
“不会一直这样的。今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焉知他日没有我为刀俎的时候?爹,您且放宽心,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况且您也看见了,我现在不也没事?当初的事,我能化解第一次,便不怕再来第二次。”
祝从坚别过头,不想让女儿看见自己眼中闪烁的泪光。
他真是太老了,若是年轻时候,他怎么也该闯到邱家去,向老夫人讨个说法,可现在人年纪大起来,却变得畏手畏脚,他怕自己若是去了鹤陵,反而被老夫人制住,当成威胁女儿的把柄,又怕自己万一遭遇不测,将来又有谁能护住女儿。
“好了,不说这个,”他站起来,带着祝嘉鱼去到书房,将压在柜子里的信取出来,珍而重之地递给她,道,“打开看看。”
祝嘉鱼依言打开,入目便是一页精致秀气的簪花小楷,然而寻常女子写小楷,多是规整平齐,信纸上的小楷,却隐有锋芒锐气,这是很少见的。
信上的内容也令祝嘉鱼大为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