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肆意侵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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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安倾哭狠了, 哭够了,哭得抽抽噎噎脑瓜子都开始嗡嗡地疼,才推了沈肆一把, 垂着脑袋转身。

也不和他说话, 也没让他走, 继续往这些天住的地方慢慢踱回去。仿佛刚刚那一出,直接让她掐掉摁了快进,无事发生。

怀里突然没了温度,心里都跟着发空。只是看着安倾的样子,沈肆微涩的同时, 又有些好笑。

沈肆安安静静地跟在她后面, 回了他们摄制组这段时间借住的民宅。

“回来了?”房主是位五十多的阿姨,笑着和俩人打了招呼。

“嗯, 阿姨。”安倾抬头回应,就看见阿姨不光是对她说,还对着沈肆笑了笑。

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 安倾算是明白了。这家伙大概是在她没回来之前, 就早来踩过点了吧。

“我给你做些吃的。”沈肆见她进了门, 就去厨房水龙头那儿冲了会儿胳膊,又洗了把脸, 低声对她说,“你瘦了。”

安倾拧着水龙头的动作顿了顿, 头发上缀着小水珠子,偏头斜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男人明明自己瘦削苍白了不少,居然还说她瘦了。明明这大半年她一直在外面,又吃又动的, 筋骨都比以前结实了不少,比上健身房还管用。

安倾收回手,故意甩了甩一手的水,明确看见水滴溅进沈肆眼睛里,涩得他下意识闭了闭眼睛,才转身出了厨房,回楼上冲澡换衣服。

木梯踩出不紧不慢有节奏的脚步声,安倾想:她也不是以为用这种小学鸡似的方式,就能让沈肆退缩走人。只是,她就是不高兴,就是不想让他太好过!

谁叫他一个失忆还玩两遍的!简直过分!

“小伙子,”大方把厨房借给沈肆的阿姨,下巴指了指外面,笑眯眯地问,“你女朋友啊?”

换了身衣服,轻手轻脚重新折下来,有些担心沈肆和人处不好,准备来看看的安倾,正好听见这句问话。脚步一顿,安倾愣在了厨房门边,耳朵尖尖立马竖了起来。

这家伙,千万不要给她乱说话啊!

村里烧的大灶,灶火哔哔啵啵地响着,只听沈肆说:“不是的阿姨。”

安倾闻言,心情瞬间微妙起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夹杂着一点点不想承认的莫名失落。

人家聊得还挺好,真是白担心。安倾撇了撇一侧嘴角,抬睫看了眼屋顶。绝不承认自己是在翻白眼。

刚想转身走,就听见沈肆柔声笃定道:“是……我喜欢的姑娘。想好好,重新追求的姑娘。”

安倾刚抬起一寸的半只脚重新顿住,抿了会儿唇。几秒过后,唇角又下意识地弯了起来。

偏头嫌弃地轻嘁了一声,没进去,默默退回了楼上。

沈肆听着厨房门口窸窸窣窣的动静,垂睫浅翘着唇角,把砂锅闷到灶火上。

沈肆做好饭菜,才上楼去敲门,叫她下来。

安倾完全没想亏待自己的胃。虽说在外面都能吃饱,只是要论起味道,还是和沈肆做的不好比。

阿姨替他们在院子里支了张小木桌,安倾下来的时候,上面已经摆好了吃的和碗筷。安倾跟吃食堂似的,默默坐下,也没客气,先喝了碗竹荪小排汤。

沈肆做东西,是真的讲究。她也不晓得沈肆在小排外面裹了层什么,总之是文火先煎了一遍,才炖的汤。骨边肉本来就嫩,又这么处理过,抿了一口,外焦里嫩就进了嘴里。

一碗下肚,连带着眼前笑意温柔的男人,看上去都没那么碍眼了。

小院子里只有她和沈肆两个人,安倾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瞬,还是想着措词先开了口,“阿姨和你,也关系不好?”

安倾口中的阿姨,问的是沈肆的母亲。

几个月前她跟着摄制组离开医院的时候,戴冀行是希望她留下的。甚至,没问过沈肆的意思,和她说了不少俩人年幼时的事情。

至于沈泓生……那个曾经以私生子的身份进了沈家,又一路蛰伏,最终掌控整个沈氏的男人有什么心路历程,她没兴趣知道。

她无意去挖掘所谓的“犯罪者背后的故事”。尤其是像沈泓生这样的人。

对她而言,每个人都有站在自己立场,感知过悲伤和无助的事情。面对这些,总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吧。她也没大方到,觉得别人受的苦,活该她来买单。

只是,此刻坐在她面前的这个人,是沈肆。在那团火光燃进夜空里的一瞬,她就清楚明白地知道,以往的怨和恨,和“沈肆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这份认知比起来,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虽然那份纠结委屈,那份混沌惶惑,到现在依旧在心里埋着。只因为他是沈肆,她必须知道。毕竟……往后的年月,还有那么长。

“你知道我父亲和母亲离婚后,就按沈泓生的安排,娶了周家的女儿。”沈肆低声说。

“嗯。”安倾慢慢拨着碗里的饭,塞进嘴里。

“我父亲再婚后,他们一直没断过联系。”沈肆平静地说,“只是,似乎要让我父亲来看我们一趟,并不容易。有一回我高烧,我父亲,倒是没多久就出现了。可能我母亲觉得,用这种方式,父亲就能多来几回。”

安倾筷子尖尖抵着门牙,碾了碾嘴里的饭粒,没说话。

“小孩子,怎么才容易生病呢?”沈肆低低地问,像是在问别人的事情,“大概吃得少,抵抗力差,就是最好的方式?或者……吃些能让人好好睡觉的药,就像个生了病,也能乖乖听话的孩子。”

沈肆没有说得很明白,安倾却是明白了里面的意思。甚至……有些不敢去揣测里面的细节。她始终记得第一回见到沈肆时,那个缩在角落里,和同龄人相比,身形瘦削弱小地像个小孩子似的少年。

也记得戴冀行和她说过的,那些模棱两可的回忆和他自己的揣测。

“我大概,是遗传了我母亲和沈泓生,一点没有遗传到我父亲的良善吧。”沈肆笑了笑,看着安倾僵硬又木愣地推了只小瓷碗到砂锅边,又不动手舀汤的动作,放下手里的碗筷,沉默地替她盛了一碗,拿到她面前。

父亲是个浪漫的人,有颗极富善意的同情心。只是,却也是个懦弱的人。对一个在家族中只被沈泓生作为棋子,本身能力又没有强大到可以保护妻儿的男人而言,他那点善意对沈肆来说,更是灾难。而他母亲,却是个颇有手段,又下得去狠手的女人。

因为父亲的无能,他从一个合法的婚生子,成了“没有”父亲的孩子。而童年有记忆的那些年,他好像……无时无刻不在生病。

而每当他昏昏沉沉窝在床上的时候,那个眉眼长得极好,温柔和善的男人,就会出现在他和母亲租住的那个小公寓里。那个男人,应该也是关心他的吧。只是更多的,或许也只是出于对他们母子的愧疚。

直到沈宝珠的母亲意外过世,小叔家的堂兄病逝,他和母亲,才得以进了沈家。而因为周家的关系,他的身份,则是个只能顶着“沈”姓的继子。

那个在正常认知里,本应是可以在他年幼时,替他遮风挡雨,护他爱他的父亲角色,却也只是个躲在沈泓生手心里任人摆布的工具。

垂睫,筷子尖尖往嘴里塞了几颗米饭,沈肆缓慢仔细地咀嚼了一会儿,放下瓷碗,望向安倾,轻声平静道:“倾倾,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全都告诉你。只是……对我来说,那些也都只是过去的事情了。”

胸腔里闷得人难受,安倾深吸了一口院子里杂着草木香的晚风,抿唇咬了咬牙,“吃饭吧,饿死了。”

沈肆望着夕阳余晖与院落里暖黄光影交错下的小姑娘,缓眨了两下长睫,轻声笑道:“好。”

夏夜,在房里窝了几小时都没睡着的安倾,躺在村落里那条顺山蜿蜒的小溪边上。

身后响起溪滩上碎石响动的声音。接着,熟悉的气息到了她身边,学着她的样子,静静躺了下来。

安倾一手垫着后脑勺,没动,过了半晌,只问道:“沈肆,你来找我干嘛?”

“睡不着。”像是怕打扰她一样,沈肆轻声回她。

安倾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又问:“休息了那么久,你不要工作啊?”

沈肆沉默了数秒,柔声轻笑起来,“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有最重要的人想见。”

安倾被他一噎,没侧身,仍旧看着夜空,心跳却突突猛跳了两下。倒不是生气,就是有些羞恼自己的不争气。明明想的是绝对要好好为难为难他,却没出息地因为他这句话,就觉得脸热了起来!

溪涧里流水淙淙,夜晚格外静谧。

“沈肆。”许久,安倾叫他,语气平静,音调低低的。

沈肆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神情一凛,轻“嗯”了一声。

“我现在能确认的……就是我的确也没那么恨你。至少,没有恨到希望你不存在这个世界上。”安倾轻声笑了笑,心脏却因为那句“不存在这个世界上”,像是又见了那团火光,揪痛了一瞬,却还是狠心说了出来,“只是……我现在也不能保证,我到底会怎么对你。”

沈肆蠕了蠕唇,胸腔里那块地方,因为她这几句话,闷得作痛。那声“是我不好”,像是说再多遍都不够,只是此刻,他不想再说了。

“我曾经说过,要是……我死了,我就放手。”沈肆低声道,“那段没有记忆的日子,像是真的死了一回,也让我不得不放手。”

“倾倾,”沈肆轻声叫她,指尖小心翼翼地,触到她搁在溪边石滩上的指节,轻轻捏住,“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我……只想重新牵着你。”

沈肆微凉的指尖触上来,安倾微僵了一瞬,只是,也不再有下意识就想要逃开的感觉。轻缓又绵长地吁了一口气,安倾让自己放松下来。指尖的那一小处细微触碰,也渐渐升起了暖意。

没有把手抽出来,安倾轻嗤似的笑了一声,似真似假似玩笑地说:“你不怕累不怕折腾,就随你呗。”

俩人谁都知道,过往的那些回忆,没人会忘记。钉子敲进木头里,即便取出来,也会留下坑洞。只是,一辈子那么长,他们的人生,也不过刚刚离了起跑线没多远而已。

安倾无意再去纠结,过往的沈肆,对她的那些感情,到底哪分是真,哪寸是假。那样一个裹着枷锁镣铐,却偏要披着件不比镣铐轻的伪善华服活着的人,或许,他自己都分不清真假吧。

沈肆哑声回了她一个“好”,怦然的心跳,也像是顺着指尖传来,安倾想:如今,能牵着手,一道重新选一条路,就算让他们退回起跑线,也未尝不可吧。

望着星空下长睫缓眨的小姑娘,沈肆胸腔里那块地方,又涩又暖。他曾经觉得,像他这样血液里就淌着原罪的人,或许“幸福”两个字,本就和他无关无缘。

过往里出现过的那些人,就连他自己,也只把他当作个工具而已。他必须得费尽心机地替自己筹谋,才能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只是,后来他终于知晓,原来总有人,会是他机关算尽的例外。

又何其有幸,他等到了这个例外。

“倾倾。”沈肆忍不住,低声叫她。

“嗯?”安倾任由他牵着,仰面望着山涧里像是离得格外远,又分外清晰的星空。

“谢谢,”沈肆望着她缓眨的长睫,眼眶胀热,安倾的温度,像是顺着他的指尖,一路蔓延到心脏,“我觉得自己现在……很幸福。”

安倾愣了愣,鼻腔里涌起酸意,却是又嫌弃地嘁笑了一声。没顺着沈肆的话说些什么,只是低声道:“过两个月,我要回家一趟。”

“好,”沈肆没问她回去做什么,只说,“我陪你。”

“八月末,小乔要去利国了。”安倾低声道。

“嗯,我陪你。”沈肆没问她原因,依旧说。

安倾笑了笑,轻声叫他,“阿肆。”

沈肆愣了愣,话音轻颤,哑声道:“嗯,我在。”

又像是能从语气里感知到她的情绪,沈肆握着她指节的手,下意识轻轻捏紧,像是安抚。

“谢谢,”指尖暖意传过来,安倾轻声笑,“谢谢你们,都在。”

谢谢你们……始终都在我身边。

初暑蝉鸣零星、溪声潺潺,夏夜星空寥廓、玄月遥坠,安倾弯了弯唇角,缓声轻说:“我也觉得,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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