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再在这里呆下去好像挺没意思的,便走到外面透透气,正碰上保洁员骆阿姨在拖地板,赶紧贴着墙避让,离她有些近。她拖到我脚边的时候,停顿了几秒钟,又继续拖。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恍惚觉得她停顿的那几秒钟似乎意味深长,难免又想起那天,她站在我车子旁边看车前盖上的血迹,突然凶狠瞪过来的那一眼。
看着她一下一下认真拖着地板的背影,心想这也是个看不懂的人物,可惜没多余精力去解她这个谜。
何况我有个原则,就是于我无害也无关的人,管他们有多少秘密,都不去瞎好奇。
在一楼大厅看见白亚丰,他坐在接警室里发呆。这人活得很没存在感,我老是把他忘掉,现在就有点想不起之前他到底去哪调查的了。走过去问他,他有气无力抬头白我一眼:“我能去哪?镇派出所翻垃圾桶!找目击证人!去交通部查车牌号码!”
听这话的意思,是有目击证人看见“上帝之手”那辆银色商务车的车牌号码了。
有人目击到“上帝之手”那辆银色商务车的车牌号码真是个劲爆消息,虽然我心里也清楚很有可能是个废消息,“上帝之手”那般聪明,就算在对付老张头的过程中出了岔子被他逃脱一回导致后面诸多混乱,他也一定能够找到补救的办法。
我催白亚丰赶紧把查车牌的具体情况说来听听。
他却起劲了,跟我卖起关子来,刺辣辣地喊:“你们一个个的,都指挥人有瘾是吧?不知道我是个肉体凡胎也会累也会饿也会渴啊?就是见不得我喘会气喝口水坐着偷会懒是吧?!”
他这么一吼,我突然就不想听他废话了,冷眼刮他,一盆冷话泼过去:“那辆商务车的车牌查到也是白查,凶手都聪明得快成精了,不可能拿用自己身份登记的车子出来行凶杀人,所以车子不是偷的就是租的,而且如果是租的肯定还是用假证件租的,再而且,他们现在绝对知道车牌暴露了。我敢保证,最多两天,你们的人就能在什么地方找到被他们丢弃的空车。”
他刚喝进喉咙的一口水,全喷在了地上,差点没当场呛死过去,抬起一张瞠目结舌的脸。
呵呵,里里外外颠进颠出忙了大半天好不容易忙出点成果来,被我三句两句话给轻描淡写抹杀光,不喷才怪。
他赤着眼睛朝我吼:“唉哟我去,我要死要活全都白忙,那你倒是给我指点下迷津行不行?!”
我拉伸嘴角呵呵两声讪笑,说:“以你的理解能力,就算我解释得了,你也理解不了。”
他抱住脑袋嗷嗷乱叫:“唉哟我去,唉哟我去,妮儿,我觉得吧,认识你之前,我的世界是黑白的,认识你之后,靠,整个世界全他妈黑了,完全伸手不见五指啊妮儿。现在连小海那样的都敢看不起我了你知道吗?”
小海站在我身后原本只是听,压根没打算发言,突然听见白亚丰点到她的名字,就冷着脸张了嘴很不客气地戳过来一句:“我不是看不起你,我是压根就没看见过你。”
白亚丰不敢顶嘴,瞪着双苦逼的眼睛看我,终于不混闹了,把他之前查的情况讲给我听。
确实有目击者看到了车牌号,但没记全,所以这会交通部那边正根据已知条件进行筛选。
老张头被银色商务车带走的情况有好几个人看到,基本上都说是老张头故意碰瓷,但有两个人说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因为老张头碰瓷的套路他们都知道,都是选速度合适并且看上去上点档次的车擦着边往上扑,然后呼天抢地骂骂咧咧招一大堆人围观,再开始跟车主谈判,谈不拢的话就拉扯着去派出所解决。但三天前晚上,他既没闹也没骂,而是被车里的人拉上了车,然后那辆银色商务车飞快地调头开走,这不是老张头平常的套路,但当时谁都没多注意,直到警察问上门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所以,那天晚上老张头并不是碰瓷,而是被人劫走了。除了“上帝之手”和复仇联盟里的其他人,甚至没人知道那个其实并不是老张头,而是从梁宝市来的成冬林。
我们说着话,回到三楼专案室。
老懒不知道哪里去了,只有付宇新坐在里面发呆,脸色简直荒败,忧心冲冲的样子。
他听见脚步声抬头看我,立刻努力转换回平常的表情,有点疲惫和苦涩,可以解读成为案子止步不前操碎心,也可以解读成别的意思。
我渐渐的对他不那么信任了,但又想不明白问题出在哪,如果单凭老懒对他的态度就导致我对他产生怀疑,似乎挺不公平。
突然一下厌烦起这样你探我我防你的把戏来,觉得好没意思,不如开门见山直来直试试,反正不问白不问,问了说不定不白问,我是横竖不吃亏,看他们愿意怎么理解了。
想到这里我就真的问了,反正我对付宇新神色底下隐藏的东西一无所知,干脆豁出去问,爱怎么问怎么问,无所顾忌。
我直直问他:“类似三天前老张头跑进镇派出所里面发神经、声称自己姓成的情况,你当了这么多年警察,有没有在别的地方碰到过?”
付宇新的眼皮跳了一下。
这是一种无法自控的痉挛,可能与我的问题无关,只是凑巧跳了一下。也可能是他的潜意识对我的问题产生抵触,以身体的某种细微变化来提醒大脑保持警觉。
庄静说过,人类的大脑很神奇,它有非常非常多的功能,包括判定危险和发出信号,可惜,我们对大脑的潜能开发太少太少,而且,基本上都会忽略它在我们无意识的情况下发出的信号,比如,眼皮痉挛。过去的老人们常说哪个眼跳主财哪个眼跳主灾,是通过长期的经验积累得出的结论,不是迷信,更不是什么空穴来风。
很快,付宇新沉着冷静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他说:“有,遇到过。以前经办的一桩谋杀案,有类似的情况,突然声称自己不是自己,而是某省某市某某地方的某某某,说得有鼻子有眼非常真,我们怀疑他有严重的精神问题,请了专家鉴定,确认是‘解离症’,即通俗意义上讲的精神分裂,就是一个人体内,有两重或者两重以上的人格。”
这个我当然听说过,而且曾认真跟庄静探讨过,但未必符合今天的情况。不对,不是“未必”,是一定不符合。
于是我继续问他:“你讲的那个‘解离症’,患者体内分裂出来的那一重或者多重人格的身份,是病人幻想出来的,还是真实有存在的?”
他直视我的眼睛回答:“幻想出来的。”
我粲然一笑,缓缓摇头:“老张头身上发生的事情,用你说的‘解离症’,解释不了。因为他莫名其妙变出来的那重人格,那个叫成冬林的人,确有其人,而且,跟我们的案子有直接关系。”
他慢慢地摇头,说:“我们现在还不能百分之百确信老张头遇害前自称的人就是梁宝市曾涉嫌原版‘油画案’的那个人。”
他说这话的声音很低,目光移到了别处,明显不是发自内心的,而是在铁证如山之前,再死力挣扎一会。
于是我猛地明白过来,他真正想要回避的,就是这起连环案里面最诡异的那部分。
也就是关于把这个人,“变成”了那个人的这一部分。
他不愿意相信、或者说不愿意让别人相信世界上真的存在这种离奇到诡异的事情。
为什么?
如果他自己真的不相信,完全可以大声说出来并且斥责,没有谁会觉得那样的反应有问题。相反,他现在的反应却大有问题,不是相信,也不是不信,而是尽可能回避。
他能回避到什么时候呢?
事情迟早会变明朗的。
胡海莲再次走回来,比之前更沮丧更愤怒,抱怨说梁宝市那边的人官腔打打推三阻四油盐不进,好话歹话都说尽了就是不合作,拿不到成冬林的资料,除非派两个人过去调查。
说到这里,胡海莲大概想起付宇新之前否决她这个提议时难看的脸色,所以不说了,默默地找个位置坐下。
我的手机突然响,是短信铃音,在突然寂静下来的房间里,显得那样不合时宜甚至有点荒谬。
打开一看,是代芙蓉发来的,曾涉嫌原版“油画案”那个叫成冬林的男人的照片、工作单位、单位所在的地址、家庭住址、儿子的名字和工作单位以及手机号码和家庭婚姻状况等等材料。
一系列信息之后又注明说,成冬林于去年十一月底因业务出差到乾州市,至今未归。
成冬林的儿子名叫成健,二十八岁,在梁宝市工商所上班,跟父亲关系非常恶劣,工作独立以后便搬出去单过,据说平常没有往来,两年前结了婚,生有一个女儿。
代芙蓉的动作可真够快的。我想,美国FBI要是知道中国有这么号神人却可怜巴巴地混迹在记者行当中,肯定哭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