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老爷子虽然瘫痪,但有时候会有些情绪性的表达,基本都是眼神和手指颤抖之类的细微地方,如果小海的观察没有错,老爷子对白亚丰寻找他搭档这件事流露出恐惧,是不是说明,他知道很多事情,知道儿子现在的所作所为很危险?或者说会把他引向危险的境地里?
这是合情合理的推测。
另外,关于那个四年多前辞职的搭档,从银行方面的说法来推想,他应该是出事了,或者死了,一直没被人发现。或者被人囚禁了,行动不自由,没有别的可能性了。
这也是桩谜一样的案子啊,为什么我在局里进出这么久,跟相关人物接触地这么深,却从来没听谁提过?我所知道的那部分,也是主动问了,他们才告诉我的,而且含含糊糊,只有个大概。
这件旧案,无论出于情还是出于理,都得碰一碰。
碰不得也得碰。
不让碰也得碰。
我就不信,这世界上真有什么高压线是人类不能碰的。
我站起身,招呼小海往外走,说等“上帝之手”案件一解决,就想办法查查老爷子的事情看。
她垂着眼睛走路,低声说:“恐怕很难。”
我问她:“怎么回事?”
她说:“我问过亚丰,亚丰跟我说那案子当年是上面派人下来办的,很多细节连刘毅民他们都不知道,他费了很多劲,可是到现在连完整的卷宗都还没有看见。”
我听着,想起刘毅民之前跟我说过的话,因为案件牵扯到政府要员,所以当年尽可能低调地结了案。
我猜,一定没这么简单。
走到三楼,看见胡海莲站在专案室门口往这边看,一瞧见我立马招手:“唉呀唉呀正找你呢,你看你跟个游魂似的漂来荡去一个不注意就溜没影了。”
我加快步子走过去,问她:“你怎么没跟付宇新去现场?”
她说:“懒副队长都去了,还要我去干嘛?”
说着话,已经在专案室里了,桌子上多了几份材料。
胡海莲说:“真是古了个怪的。这几天我们一直在跟梁宝市那边联系,希望他们能配合调查把我们要的几桩案子的原始卷宗发过来,死活都不肯,找各种借口推阻,今天不知道哪个筋突然搭对了,连着把‘油画案’和‘桥桩案’的相关材料都传真了过来,挺齐全的。”
我心里有数,但没说话。
胡海莲说:“我刚才草草翻了一遍,不觉得能有多大帮助。”
我拿起“油画案”的材料翻,一页,两页,三页,第四页上出现了成冬林的名字,温港连锁酒店项目部经理,“油画案”发后两个月走在街上被受害人女儿指认为凶手,但他的鞋子码数与留在命案现场的脚印不符,又没有别的旁证,没有作案动机什么的,就给放了。
有一张成冬林的半身照,因为是传真过来的,质量很差,模糊不堪,只能看出大概的五官轮廓,不丑不帅,没有明显特征,是那种扔到人堆里瞬间被淹没的相貌。
案情基本上清楚了,这个叫成冬林的男人,是个变态杀人狂,因为聪明而顺利把自己隐藏了这么多年,犯下那么多起凶残命案却一直未被警方察觉。
这也难怪,他犯案的频率虽然不低但也不算太高,而且每桩案子的地点、凶器和方式都不同,受害人之间也无任何关联,警方没有当成连环案办也在情理之中。
但终究没有完美的犯罪,有人查到了成冬林并且确认下证据,然后从他犯下的案件中选择合适的受害人家属,组织起一个复仇联盟,对他进行审判和处以死刑。
大致的案情就是这样。
但有两点情况不明。
第一,凶手到底是怎样做到把随机选择来的人渣“变”成成冬林的。
第二,真正的成冬林现在在哪里?
既然“上帝之手”案件是复仇,那成冬林本人才最该死的那个,到目前为止几桩复制案的死者都不是他,估计会在最后一桩复仇案里,作为压轴和终结,如果能在最后一桩命案发生前找到他就好了,虽然十恶不赦,但目前情况看,他活着比死了有用处。
胡海莲看我对着张黑白照片发好一会愣,便知道这人有问题,马上将他的资料看了一遍,然后问我:“这人是梁宝市那些案件的真正凶手是吗?那边警方因证据不符将他放了是错的,对吗?”
多聪明啊,这姑娘,光看我表情就能看到事情的本质。我想起之前小海跟我说过的一句话,她说天底下的蠢各有各的蠢法,聪明人却差不多都往一条路上聪明。当时她说这话是针对老懒,旨在提醒我注意他的关注点。现在看来,真是搁谁身上都合适。
胡海莲走了,去跟梁宝市警方联系,希望得到更多关于成冬林的信息。我估计没什么大用处,那边调查过成冬林又把人给放了,现在突然由这边的警察提出他可能是个变态杀人狂,摆明了质疑他们的办案能力,能好好配合才怪。所以我还是安心等代芙蓉的消息比较靠谱。
下午三点,去乡镇的所有人都回来了,我收到王东升的短信,说“桥桩案”受害者的尸体已经在解剖台上,于是二话不说先赶到那边去。
我对尸体没兴趣,对他怎么死的或者死前死后身体上的创伤都不感兴趣,我唯一感兴趣的,是站在解剖台旁边时空气里面若有若无的一丝银贝梗味道。
果然有银贝梗的味道。
果然是从尸体上来的。
我小小心心地凑近了闻,越凑越近,直差不多快凑到尸体脸上时,才终于确认那味道是从死者鼻子中散发出来的,那个点味道最集中,不飘散,应该是里面塞了银贝梗的花或者叶或者茎,又或者是……花液。
一想到尸体鼻子里可能有银贝梗的花液,我打个寒战,手臂上冒起一片鸡皮疙瘩,赶紧后退一步。
身边的人不明所以,看见我后退,本能也跟着退,莫名其妙看着我。
我走到外间摘掉手套脱掉蓝色防护衣,小声跟王东升说:“解剖时注意尸体的鼻腔,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注意做好防护措施,以免有毒或者有别的什么伤害性。”
王东升面色凝重地看着我,想问,但终究没问,只点了点头。
回专案室时,他们正在研究便签纸。三天前,自称姓成的老张头在镇派出所办公室的台历便签上写下儿子的名字和手机号码希望警察帮忙联系,可惜没被重视,还给撕下团成团扔了,之后又用过几页,所以炭粉实验涂出一片混乱得要命的痕迹,号码是无从辨认了,但“成”字依稀可见,姓氏后面还有一个字,是成冬林儿子的名字。我和老懒头碰头翻来覆去颠三倒四研究了好半天,才勉强认为是“成健”。
我把之前他们走后,姓邓的警察又想起来告诉我的情况还有梁宝市那边传来的卷宗以及对成冬林的猜想,都一一讲给他们听。
付宇新的脸色很难看,几乎是一种接近死人的灰白色。
我从他们回来以后就一直在观察,发现付宇新常常处在游离状态,有几次回过神来发现我在盯着他看,很是猝不及防,笑得特不自然。而老懒却表现出一种近乎亢奋的紧张,虽然很努力压制,但偶尔几个瞬间,还是禁不住从细微的表情里淌出来。
嗯,这两个人心里都藏着秘密。
是不是同一个秘密我不知道,但我猜,一定都是特别大特别惊人特别震憾一说出来就能吓死人的那种秘密。
大家各怀心思沉默着。
胡海莲沮丧着表情回来了,把捏在手里的成冬林的材料摔在桌子上,骂骂咧咧说梁宝市的警察都是狗屎,一点都不肯配合。然后跟付宇新商量,干脆她往梁宝市跑一趟算了。
付宇新想也不想就给她否了,说:“这种时候,能不去别处借人手过来就算不错了,还要往外调?”
胡海莲更沮丧了。
我感觉到付宇新的血液里有某种阴戾的气流在淌,冰冷的、咝咝冒着气,不一定危险,但绝对骇人听闻,恐怕惊天动地。
我突然想起,跟他认识这么久,其实我对他真的一点都不了解。
不光是我,恐怕局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对他不了解。
只知道他以前在江城市刑警总队任过副队长,破掉一起大案立功后升到乾州来当了这里的正队长。
别的方面真的一无所知。
而老懒,又歪在椅子里睡着了,一根香烟叼在嘴里,两条腿分得老老开,直直地伸着。
老懒也一样,除了他是从上海调过来的以外,别的,我们都不了解。
好像大家都有点来路不明啊。
包括我自己。
再仔细深究起来,小海的来路,也不对劲。她本人好像没太大问题,但她爸爸有问题啊。
一群人当中有一个两个来路不明也就罢了,偏偏好几个,这就很不对劲了。
我挨个打量在场这几个人,心里突然冒出个模糊的念头:有什么人,或者有什么事件,把我们这些来路有问题的人,吸引到了一起。
这念头把我浅浅地吓了一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