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三郎带来的坏消息是上面的战争越来越白热化,势均力敌有得好打打,而且主战场正渐渐往我们头顶移,我们必须得继续呆在这里,直到他们打完了才能出去,不然很容易变炮灰。
我们全都望向傅城,担心他的伤势撑不到停战,但林涯把过脉以后说状况还好,应该没问题。他说他拿的那些药虽然没有正式投放市场但都是几十年临床实验下来效果最好的。
殷三郎突然问林涯药还有没有,林涯点头,然后有点疑惑地上下打量他,猛地发现他腰里有很大一片血迹,因为他穿着一身黑色,加上在通道里弄得灰头土脸,不仔细看真看不出来。
林涯赶紧扶他坐下,撕开衣服查看,是刀伤,不是太深。问他怎么弄的,答说回来路上碰到几个散兵,打了一场。林涯小心翼翼给他上药包扎完以后问他不会暴露踪迹吧。他说不会。
殷三郎说着话看了林涯一眼。我知道这一眼的意思是他把碰到的那几个散兵全料理干净了,因为碍着我们在场,不想说太血腥的事,所以只跟林涯用眼神交流。
在研究中心的地下部分原本就没有时间概念,更别说现在被困在逃生通道里面,我们除了耐心等待只能耐心等待。
有一阵子,枪炮声越来越响,把头顶的泥土震得飒飒往下落,我们不得不抱着脑袋往角落里蜷缩,生怕突然天塌地陷,全部活埋。后来有一阵枪炮声突然又远了,但没多久又近了,完全分析不出外面的仗到底是怎么个打法。殷三郎说这是山里,多树多石多水多险地,易守难攻,很不好弄。我听得心里发凉,万一他们打上几个月,这原本用来逃生的空间,可就直接做了现成的坟墓了。
苏醒时不时抱我一下,我总跟他笑,想让他别担心我,但自己也知道笑得越来越难看越来越紧张越来越虚弱。因为即使小海和老懒有心想救,只要战场还在我们头顶,他们便救不成。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里面的空气也越来越稀薄,有那么几次,呼吸会突然很困难。
起先修子瑞还经常会问我些关于外面的问题来活泛气氛,但渐渐的,她也没力气了,恹恹靠在殷三郎怀里,原本活泼泼的眼睛也越来越暗淡,一副神游太空就算睁着眼睛也并不一定看见什么了的样子。
几个男人倒很坚强,一直小心地照顾着我们,他们基本不吃什么,尽可能把食物和水留给我们两个女人,当上面动静太大时,就把我们护在怀里,还常常说安慰的话,说天塌下来必然有他们顶着,男子汉大丈夫,天经地义的事。有一次我睡得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梦见了什么,醒来的时候满脸眼泪,林涯挪过来捏捏我的手,说你这么了不起,把多少人做不到的事情都办成了,苦尽甘来,以后老天一定会厚待你,所以别哭。他不说什么还好,一这样说,我哭得更厉害,生怕他所说的苦尽甘来再也不会来。
空气真的越来越稀薄。
然后殷三郎不让我们睡了,迫我们打坐,要求我们跟他的节奏呼吸。我知道殷家有一门绝学叫“敛息法”,能通过调整呼吸方式和节奏使身体达到医学上所称的“假死”状态,以抵御极寒或流沙等死境,但这绝学和弹钢琴一样,需要日久年深的训练才能有所造诣,哪里是说学就能学会的。
但再不相信,也还是跟着殷三郎试试,总好过真的这样不挣扎就窒息而死的惨境。
起先一会似乎有效,感觉呼吸不那么困难了,手上也稍微有了力气,但也只是很短时间里的好过,渐渐又开始不舒服了。加上头顶震动极大,感觉好像真的天崩下来了一样,完全不能把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我因为天生体质不同,还算是好的,最糟的还是傅城和修子瑞,已经没什么人样了,时不时就头一歪要晕过去。
按我们现在的体力,就算马上选择另外一条通道往外逃,能全部活着逃脱的希望也很小了。
其实也不完全是空气越来越稀薄的问题,还有逼仄空间带来的心理压迫和这茫然无期等待所产生的绝望情绪,这些都很难解决。
只有殷三郎保持着清醒和冷静,时时刻刻注意头顶动静,给我们鼓劲。林涯也还好,辗转着照顾我们几个,坚决不让睡,话里透着狠,不能睡,睡过去就可能死了,想想前面多少险境都过来了,死在这里能甘心吗。
真不甘心啊。
突然有一瞬间我恍惚看见老懒了,刚认识的时候,他有点怀疑我是“上帝之手”案件的凶手;后来又有点怀疑我是乔兰香;再后来……
再后来,他才终于想起我是他记忆里那个美好的小小姑娘,月光底下*着身体游泳和奔跑的女孩子,人鱼样美丽。
我是他少年时代唯一的美好。
我曾以为我还会继续是他生命里的美好,直到地老天荒,可是……
正想得乱,突然听见一阵异样的声音,先是嘎的一声,然后嘣的一声,响得有点惊天动地,在逼仄的空间里很吓人。是从逃生通道那个洞里传出来的,像是什么金属断裂的声音。
傅城抬起头,用尽力控制但还是颤得厉害的声音说:“完了,出口处的接合板断了,近的这个出入口打不开了,我们……”
最后咽回肚子里的那句话是“我们要被困死在这里了”,但因为到底还有另外一条通道,话还不能说绝,所以又咽了回去。但谁都看得出来,他的身体状况绝对支撑不了他爬十几天的狭窄通道,两天都支撑不了,他很清楚这点,突然一下反倒平静了。
那是放弃最后一丝希望的平静,有种爱咋咋滴的劲,万事万物都随便了,看得人心疼。
但是有一会,他的眼睛里突然冒出一点光,神情里又浮起一丝努力想活下去的心劲,我想他肯定惦记着跟陆运衡发过的誓,想活着出去完成他完成不了的心愿,照顾好他的家人。
可是好难。
傅城说接合板被压断,我们要被困死在里面的时候,我的脑子是糊涂的,好像还没反应过来死到底是什么意思似的,修子瑞明白了,但没什么大反应,只怔怔地看殷三郎。
殷三郎很镇定,好像不觉得有多严重,他问傅城接合板断掉有没有补救的办法。
傅城有气无力回答说:“从里面没办法可想,你出去过应该知道,上面是块大岩石,用钢条把重量撑在滑轨上面才保证既能顺利开启入口又能掩人耳目。接合板一断,滑轨就不能正常工作,岩石压下来就把入口彻底堵死。除非外面有人来救,而且还得是好几个人带着工具来救,否则真是一点办法都没。你把我们的地点告诉外面的人了吗?”
殷三郎摇头:“没有,但我沿路留下了记号,有心找的话应该能发现。现在我们得表决一下到底是留在这里等人来救,还是爬另外一条通道出去。“
傅城想也不用想,说他留下。
其他人都不言语。
我们实在狠不下心把傅城一个人留下来等死,但大家都留下来的话,生还的希望又太小,首先无法肯定常坤他们能不能打赢上面这场混战,其次还不知道他们到底要打多久,再次,就算常坤他们打赢了,也没法保证能发现殷三郎留下的记号找过来。
所以思来想去,怎么都不合适,只能沉默。
最后殷三郎作主,走,大家都走,他打头,其他人中间,傅城垫后,用绳子拴在他腰里往前爬。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通道太窄,只够一个人爬,万一傅城死在路上,会堵死后面人,所以让他垫后,万一他不行,把绳子割断别人还有活路。
这似乎是死地里唯一的生机了。
殷三郎问傅城行不行。
傅城已经完全无所谓了,说:“行,有什么不行的,你们怎么行怎么来,不用太管我,我早好几年前就是个死人了,能挣一挣也好,不能挣也没什么不甘心的。”
于是大家休整力气做准备,灯和工具都上身,林涯嘱咐大家任何时候都不能用火,因为我和苏醒身上可能还残留着易燃物。
出发前我用力抱抱苏醒,跟他说:“你可一定一定要活着出去,见着老懒,告诉他我爱他。”
苏醒狠盯我一眼,凶极了:“你自己跟他说!”
凶完以后表情又突然柔和下来,问:“老懒是谁?”
我抿着嘴笑:“你妹夫。”
他摸摸我的头,又问:“好看吗?”
我认真点头:“好看,英俊极了。”
这时殷三郎幽幽飘过来一句:“嗯,确实好看,像条英俊的沙皮狗,还是疯的那种。”
几句话下来,气氛一下轻松了许多,然后,殷三郎布置顺序,他头一个,子瑞紧跟,然后是我和苏醒,林涯在后,用绳子牵着最后的傅城。他问我们有没有意见,我们都低头不语,有想法也不能说、不忍说、不该说,所以最后就这样定了。
殷三郎第一个钻进去。
我们依次跟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