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坤很妥当,接到小海的电话以后就马上安排车子把她和老爷子接去了研究中心,并且没有没收她的通讯设备和武器,没有对她做特殊检查,也没有蒙住眼睛。
小海沿途观察得很仔细,出江城市以后过两个镇子,从集美镇的一个岔路往西开进山里,经过六个人烟不多的村庄以后便是峡谷地段,有丘陵、河、溪、树林,柏油路面显然是近几年修的,但没修完,到后来就是石子路,然后就直接在泥路里开了,趟水过桥开了八个多小时,从一个有武警把守的旧城门里穿过,就是研究中心了,很多品种的参天老树,很多三层楼房子,但她没时间也没机会参观。
我心里很感激常坤做事能这么利落清爽,还有人情味。
林涯和研究中心里另外一个专家用针灸配合药物给白老爷子进行治疗,有预计的效果,但因为延误太久,而且之前西药用得太多,导致他身体很多方面的指标都不稳定,造成了剂量方面的困难,老爷子只醒过来二十分钟,说了没几句完整的话,其它都是破碎的词,之后便过逝了,但总算走很安详,没有痛苦也没有遗憾。
就像小海判断的,老爷子这些年里身体虽然瘫痪,脑子却一直还算清醒,对周围的人和事都有一定了解,他知道苏妮,知道小海,知道我们都是他儿子的好朋友,还知道小海和亚丰恋爱并且领了结婚证,他醒来以后最先说的话都是给小海的,说他房间大衣柜最底下有个翡翠镯子,是亚丰他娘留下来要他传给儿媳妇的,叫小海别嫌弃,务必要收下。另外,嘱咐她千万不要给白家守孝守寡,再遇到好的人,一定要改嫁。
亚丰遇害那天,老爷子在房间里听见动静也看见了凶手的大概模样,是个女的。
杀害白亚丰的凶手是个女的,但他没看清楚脸,不确定是不是认识。
是个女的!
居然是个女的!
那真就不会是何志秦了。
老爷子说那女人穿了身看上去不太合身的红白色运动衣,戴了顶鸭舌冒,帽沿压得很低,大墨镜,白球鞋,马尾辫,听声音年纪不会很大,跟亚丰绝对非常熟悉,所以亚丰完全没料到会有危险,猝不及防就遇了害。
其本就说了这些,另外一些破碎的、连不成文的话,大抵就是谢谢这些年里大家对他们父子的照顾。
老爷子的身后事基本都是局里出面安排的,小海没怎么多操心,但也尽到了白家儿媳妇的孝礼,该她做的一样不差。
葬礼期间,她和黎绪很仔细调看了亚丰遇害案件的卷宗,又检阅了亚丰各方面的通迅录,没找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因为工作关系,白亚丰接触的人非常多,别说乾州市各个分局、派出所、交通队里他基本都熟,还有这些年里他处理过的案件中打交道的人,林林总总加起来总有两三千个,还不算那些来往不怎么密切的。
从亚丰遇害前正在调查的事件来分析,最大的嫌疑人只能是何志秦,但他有不在场证明,所以考虑是他派出的人,可这样一来难度就变得特别大,凶手得跟何志秦有比较密切的联系又得是亚丰的熟人,而且名字或者绰号里还得有字母H。
亚丰认识的女人里同时符合这三个条件的,到目前为止没找到。
小海说刘毅民有意无意和她提过两次案件情况,凶手没有在现场留下任何对自己不利的证据,所以即便抓到,如果确定不了合理的杀人动机和作案时间,恐怕很定难罪。她说听他的话里话外,好像是提醒她,如果真的抓到人,不要交给警察的意思。
我默默点头,刘毅民应该真有这个意思,他可能考虑到亚丰遇害也许跟老爷子的案件有关,怕移交给警察后,会像之前一样硬生生被“上面”压住,最后不了了之,但他作为警察,又不能明说,只能暗示。
我们接收到他传递的信息,自然会按他的意思办,当然,这其实是我们自己的意思。
就算刘毅民不暗示,我们也断不会把杀害亚丰的凶手交给警察,那太便宜她了。
然后小海跟我讲了她和白亚丰结婚的事情。
我之前一直以为他们两个人常常相处,日久生情,于是好着好着就水到渠成了,但因为大家都忙,不想影响各人的正经事才偷偷摸摸先领了证,等忙完这段就会宣布然后补办喜酒。
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
而是因为那趟我们三个人一起去花桥镇调查夏东屹和周红的情况,那天晚上,她去了酒爷家,酒爷告诉她说她母亲去世前有遗物和遗言,因为她当时年纪太小,所以托付给了酒爷,说是务必等小海嫁人以后交给她。他那天问小海是不是跟亚丰处对象,如果是的话,希望能尽快把婚成了,他也好把遗物交给她,了却一桩心事。酒爷说他太老了,黄土埋脖子的人,万一哪天两腿一蹬死掉,去了那边没法跟她娘交待。
小海起先想劝他先把遗物交给她,结婚的事以后再说,但酒爷不答应,必须按照她妈妈的遗言来,所以她才跟亚丰商量,能不能领个结婚证给酒爷看,拿到遗物以后再离。
白亚丰很痛快地答应了。
小海说她以前真的没想过会跟白亚丰结婚,打死她都不敢想,不管从哪方面配她都配不上,偏亚丰那么干脆就答应了。酒爷把烟杆、银鱼和之前我看过的那封信交给小海以后,她就提出离婚,可亚丰不肯,说不离啊,不离,结婚才几天就离婚,人家会把我当性无能的啊!又说这么快就想把我甩掉,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我这辈子就赖上你了你怎么着吧。
她说亚丰说这些话嬉皮笑脸一点都不认真,可她知道他是认真的。
领证以后,他一天比一天对她好,每天给她打电话都要很认真说一句不准离婚的话,生怕她再提离婚。他还跟她说,其实世界上的男人也不是那么多,你就跟我凑和一辈子得了呗。
小海说啊说啊说啊说,眼泪淌啊淌啊淌啊淌,终于说不下去了,把脸埋进被子里哭。我也跟着哭,很用力地抱她。说真的,亚丰突然死了这件事,我到现在都还不能接受,甚至怨恨。他真的可以成为小海一生依靠可以好好照顾她一辈子的,说没就没了,就好像一个在黑暗中生活了二十几年的人,终于突然看见阳光和蓝天,可突然一下子,乌云遮住太阳然后天也跟着塌地也跟着陷,换谁谁都没法接受。
小海死死捏着我的手,泣不成声。她说那时候我想啊,他反正不聪明,管不了大案子,想闯祸都没地方闯,就随便他闹腾,可偏偏就他最能闯祸,一闯就闯个大的,兜都兜不住。我天天不敢睡觉,一睡着就看见他在梦里跟我笑,叫我别哭,说他在那边也挺好的,叫我好好再嫁个人……
我感觉我的心都碎了,喉咙发紧,嚎了一声,和她抱头痛哭。然后听见楼梯上有脚步声,殷家的哪个人轻轻敲门,问我们有没有什么需要。我隔门大吼,叫他滚,脚步声犹豫着下楼去了。
我跟小海说,如果杀害亚丰的凶手跟眼前的事件有关,那么肯定很快就会露出马脚。如果跟眼前的事件无关,等我们处理完这些以后,再从头仔细查起,一定会有线索。反正无论如何,我都会把人抓住,然后替她扫除一切障碍,铺好一条安全无虞的路,让她亲手复仇。
我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里有森森然的冷意,骨头里窜出毛发来的惊悚之感,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在血液里沸腾。
两个人在被子里抱头哭了很久才终于平静下来,小海擦干眼泪又恢复回淡淡的样子,问我研究中心那边的情况。
我前前后后都讲了,莫玉梅、王专家、陆运衡、陈丕沧、那只空的密码筒、苏醒,还有殷三郎。
我把殷三郎手臂上的镰刀状隐纹以及他说的话都讲给小海听。
小海默然很久,很轻地说:“以前确实每年都会有个男的去老家找我,教我练武,给我钱用,问他叫什么名字他不说,只让我叫三叔,说是我爸爸的朋友,后来几年没去了,倒没想到就是殷三郎。”
我说:“嗯,要不是因为他们家这几年都不太平,殷三郎自己也麻烦缠身,肯定不会不管你的。你是殷家的亲戚。”
她很安静地点两下头,没再说话。
然后我想起银鱼的事。
我跟小海说在研究中心见到杨小燕母女了,代芙蓉的叔叔去世前确实有话托给她们转达给代芙蓉,是叫他找银鱼。
说着话,我打开床头灯,把贴身挂在脖子里的银鱼取出来仔仔细细研究,想看看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小海也取出她那条跟我的放在一起研究。
可两条鱼都是平面的,只是做成了金鱼的样子然后刻上了鳞片和眼睛,虽然线条繁复,但真的没有任何空间可以藏什么东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