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森认出小海以后,马上调转目光去看黎绪。黎绪这会正站在电视机旁边拧着眉毛半眯眼睛俯视他,知道他认出了小海,看见他用疑惑莫名的眼神打量自己,哦一声怪笑起来,说:“你不认识我。不过……”
她说着话,转身上楼,很快,手里捏着张照片下来了,把照片递到苏墨森眼睛前面,接着刚才的话茬说:“不过,你应该认识我爸。”
是于天光的照片。
按老懒的叙述,于天光也是从金诀王墓长生殿里出来的人。
他是那段地狱录音中日本人所谓的“KC实验”也即研究中心所谓的“黑骨人实验”的实验体之一。
是1937年大屠杀的操刀者之一。
苏墨森彻底呆掉。
这场面真的很戏剧,肯定穷尽他一生的想象力都无法预料,这么多年他一直把自己当神,以为可以按他的意愿创造一个等级分明的完美世界,他不相信世间有“命运”这种东西。
但是我信。
我相信我们在寻找命运的同时,命运也在寻找我们,所以才会一步一步发展到如今的局面。
苏墨森现在的内心一定是崩溃的。
我挺喜欢眼下这一刻气氛中的宁静,有一种圣歌般的*,闭上眼睛仔细听仿佛能听见远处有人在轻轻吟唱黎绪经常唱的那首歌,感觉灵魂在慢慢变轻,越来越明亮。
黎绪把于天光的照片放到茶几上,抬脚就往苏墨森裤裆里踢:“妈的,我半句废话不想跟你说,所以,你要是有话要说,趁我把你弄死之前赶紧说,不然我不会停手的。”
她说着话,又是一脚。踹得苏墨森面色紫胀,冷汗直冒,倚墙倒下,蜷成一团。
黎绪朝小海骂:“你他妈就干看着啊?光我一个人有仇啊?”
小海不搭腔,也不动手,突然站起身默默走开了,打开大门走出去,走到院子里往左拐,到院墙角落里拿了把斧头,沉沉提在手里走回来,很镇定地反锁上大门,走回苏墨森身边,像刚才那样蹲下,继续定定地看着,不急着动手,很有耐心的样子。
苏墨森被黎绪整得有点惨,但气势还很硬,目光凶狠得要命,完全没有死之将至该有的样子。他吐出一口血,艰难地斜侧过脸看小海,沙哑着喉咙说:“我待你爸爸可不错,要不是我,他早死了!也没有你活的份!”
小海不为所动,仍旧面无表情,用极低沉干练的语气说:“你待我爸好不好我可真不知道,你说好就好吧,算我欠你人情,那这样,你把你这些年里搞的鬼名堂还有夏东屹他们那拨人的目的,包括金诀王墓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我就不打你。”
我心里发笑,想着小海可真够冷静的,刚刚从生死线上闯过来,居然还想着要从苏墨森嘴里套点话,能冷静到这种地步的,世界上大概就她一个了,不服气都不行。
苏墨森听完小海的话,突然发出哼哧哼哧的笑声,在这寂静的房子里显得空洞浮夸又惊悚,笑着笑着又吐出一口血,阴损凶恶的眼睛里冒出了杀意,骂了句脏话,盯着小海说:“别不识好歹!”
小海手起斧落,用斧背把苏墨森的右腿膝盖给砸碎了,像是敲核桃,蛮清脆的一声响,动作迅速利落,连我和黎绪都还来不及反应,看得目瞪口呆。苏墨森大叫一声痛死过去,贴着地面像条垂死的鱼。
黎绪大睁着眼睛说:“操,胖子,你他妈真下得去手!”
小海仍不搭理她,只盯着苏墨森,用冷极了的语气说:“说了吧,说了还能有个痛快,不然就这么一点点敲,痛死你为止。代文静你认识吧,他们代家的遗传病也是拜你所赐吧,我不认识代文静,但他侄子是我朋友,前些日子死了,这笔账肯定得算你头上,你合作点,大家都省劲。”
苏墨森花了好几分钟才把魂收回来,满头满脸的汗混着血把整张脸图得像鬼一样,两只眼睛却很快恢复了之前那种阴狠和冰冷,透着决绝的光,看着看着突然又吸口气笑起来,说:“修小海,你得搞清楚状况,我要是死了,你那个朋友就没人救得了了!”
我听这话不对,整个人抖了一下,刷地转过脸去看他,什么叫“你那个朋友就没人救得了了”?哪个朋友?
说时迟那时快,小海在刚才已经敲碎的膝盖上又敲了一下,苏墨森再次嗷嗷大叫,简直像杀猪一样。
我问小海什么意思,哪个朋友,什么叫没人救得了。
小海不理我。
我移动目光去看黎绪。
黎绪的表情也是莫名其妙的,可见她和我一样不了解情况,所以苏墨森刚刚说的事情,一定发生在我们在北排沟地牢里分道扬镳之后,而苏墨森说的那个“朋友”,要么是老懒,要么就是殷家那几个黑衣人里的一个。
老懒出什么事了吗?离开北排沟之前,我明明还见过的,但当时天黑,加上情绪紧张,没顾上注意太多,就记得他的嘴唇很凉,但现在是冬天,嘴唇凉应该是正常情况吧。
我慢慢站起身,努力控制着全身战栗,一步一步走过去,走到小海身边,蹲下去拍拍她的肩膀:“你说,怎么回事。”
痛得死去活来的苏墨森又发出一串干哑嘶裂的笑声,幸灾乐祸地望着我:“你们的那个朋友,男的,叫什么来着,老懒?我好像是听她这么叫来着。老懒。他被我养的九齿兽咬了,那种病毒随血液传播,百分之百中招,只有我能救,你们惦量着办。”
我去扳小海的肩膀,很用力地扳,迫她转过来看着我的眼睛:“你说,是不是真的?”
她没有回避我的目光,但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想起之前她扛着苏墨森从地牢出来时我问她老懒在哪,她不答。之后,在殷家人的车里,老懒只从车窗里伸出手臂跟我拥抱对话而没有下车,确实不对劲。
我感觉到窒息,眼前黑了一阵。
苏墨森又笑,贴着墙壁一点点挪动,想坐起来,但力不从心,才挪了几公分又跌回去了。他就躺着跟我对视,并且开出了条件:“很简单,一命换一命,你把我孙女救回来,我帮你把那个朋友救回来。”
这回小海没动手,黎绪动手了,她转身找来找去,抄起电视机旁边一只落地藤编花器劈头盖脸往苏墨森身上抽,有根弯铁丝勾住了他的脸,生生从右脸颊扯下拇指大一块皮。
可即使这样也没能挫了他的锐气,他仍直直地瞪着我,那眼神像是要把我的灵魂看穿一样。
黎绪一停手,我就提着他的衣服把他拎起来了,一字一顿怒问他:“你觉得,你现在有跟我谈判的资格吗?!”
他拉扯嘴角笑。
于是我就知道,他还真有跟我谈判的资格,因为他豁出去了,自己的死和生完全不在乎了,但是只要还有一线可能,他都还想再试着救他那在冰冷中躺了七十多年的孙女。
只要那个女孩能活,他自己活不活,无所谓了。谁能想到啊,这样铁石心肠的人,居然也会有如此伟大的时刻。
他说:“你这条命,本来就该是我孙女的,一命换一命,你不过是还债,有什么不可以的!”
小海要说话,我伸手捂她的嘴,继续盯着苏墨森,问他一命换一命,怎么个换法。
他吸着气把钻心挠肺的疼痛扛过去以后,条理清晰地说:“你可以去找警察打听一下四年多前发生在陈家坞的事情,会知道‘复活’是个什么样的概念。我要用你的身体把我孙女复活,你的灵魂和我孙女的灵魂会在这具身体里面共存一段时间,少则几天,多则几年。所以,你完全有足够的时间来监督我的行为,看着我把你的朋友救回来,如果救不回,你再杀我也不迟。”
黎绪一脚踢在他嘴上,踢得他咳嗽得半死,当场吐出几大口血,血里裹着牙齿。
饶是这样他还笑,嘿嘿嘿呵呵呵哈哈哈哈笑,笑着笑着又吐血,全身扭曲像只丑陋的老鼠。他贴着地笑得抽搐,再抬起眼睛还是冷若冰霜,阴狠冰寒,恨我不死。
他吃定我了,除非我死或者他死,否则这辈子他是不会放过我的。
黎绪怕我答应他的条件,急得又往他肩膀上踹了一脚,然后朝我骂:“你他妈别听他混扯,老懒的情况不一定很糟,而且这老鬼也不一定真有救的法子。万一他根本没办法救只是骗骗你呢?你不就白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了?你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自己根本不怕死,如果真按他的要求做了,就算你还有点时间能监督他,有用吗?退一步讲,就算他真有办法救老懒,你觉得他会救吗?根本不可能。他知道救了老懒,老懒一定会杀他,倒霉的只会是他自己。所以,完全行不通!别听他瞎*扯淡,老懒自会有人救,江南殷家这么多年闯荡江湖又不是吃素的,既然他们肯把人带走,就一定有救的办法!”
苏墨森又笑:“殷家就是帮守财奴,生死的事,知道个屁!”
我闭了闭眼睛,感觉身体晃得厉害。
黎绪蹲下来扶我。
我问苏墨森怎么保证他真的有办法救老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