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着手机,站在和他们隔着很远的另外一座城市,听见那边正在遭遇某种我无法想象也不能去想象的意外。
我只觉天旋地转,差点往地上瘫,用最后一丝力气抓住最后一丝意识稳住情绪,用发抖的声音喊了一声老懒。
没有人回应我的喊声。
我听见老懒在那边歇斯底里发狂:“叫救护车!救护车!报警!叫救护车报警啊都愣在那里干什么!!!”
我希望他是在朝代芙蓉咆哮。
但不是。
老懒是在朝越来越多聚集在他和代芙蓉周围的路人吼,让他们叫救护车,让他们报警,喊得那么疯狂,震天震地,喊得我心里发疼喉咙发堵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然后他开始喊代芙蓉的名字,挺住,你挺住,救护车一会就到你挺住,你睁开眼睛听我说话,睁开眼睛啊你个王八蛋你要是死了我怎么跟妮儿交待你挺住你他妈给我挺住啊!
听那声腔,感觉代芙蓉是挺不住了,我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拎在手里的东西,落了一地,眼前是人来车往的现实世界,可我像是坠进了一个虚空的地方,看什么都模糊,想喊也喊不出声音。我的手机里有别的电话打进来的提醒声,嘟嘟嘟嘟响,又嘟嘟嘟嘟响,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你们是不是不想让我活了。
老懒还在那里喊代芙蓉,声音悲伤焦急得像野兽。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离开我的灵魂,那是代芙蓉的生命,我很清楚他要死了,太阳慢慢从西边落下去,我恍惚看见代芙蓉在天边朝我笑,那么苍白的脸,那么柔弱的笑,像个怯懦的孩子。
老懒还在那里喊,你别死,你别死行不行,你死了我怎么跟妮儿交待,你别死啊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我听着那么乱的声音,突然想起第一次和代芙蓉见面的场景,他跟踪我们,差点被小海弄死。
我眼前又黑了一下,身体开始晃,路过的好心人扶住我,很担心地问我怎么了,要不要送到我医院看看。我摇头,没事,没事,不用,谢谢。然后摇晃着走到一棵树旁靠着树坐下。
又有别的电话打进来,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我不理会。
代芙蓉要死了,我得陪在他身边。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我根本没能力救他,但我真的希望他能好好活着。我觉得也许会有奇迹出现;也许老天会突然睁开眼睛看见他的苦难而怜悯他;也许等我们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解决以后,林太医能找到救他的办法;或者也许他会是代家的例外……
我希望他好好活着。
我希望像上次我们在电话里约定的那样,一直混在一起,彼此快快乐乐打嘴仗玩,像一家人一样。
他说他不喜欢我把他当孩子看。
可他在我眼里,真的是个孩子,从来都是,从第一眼见他,那么瘦弱,风一吹就会倒的样子。
老懒的喊声越来越急迫,越来越绝望,刚才我偶尔还能听见代芙蓉粗重的喘息声,现在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但是马上我似乎又听见了。
我听见代芙蓉在喊我的名字。
然后老懒开始找他的手机,发疯样命令挤在周围的人帮他找手机,很快,有人将还在通话中的手机从地上捡起来递给他,他接过,冲手机喊了我两声,我想答应,应不出声。他一迭声一迭声地喊,妮儿,妮儿,妮儿!越喊越急。我用力张嘴,带着哭腔答应他:“我在。”
他说:“妮儿,代芙蓉要跟你说话,你跟他说。”
手机递到了代芙蓉耳边。
然后我听见了他的声音。
我听见了他留在这不公平的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
嗨,妮儿。
然后,就没了。
他死了。
救护车和警车都到了以后,老懒和我说他先处理情况,回头打给我。听我没有回应,他低声地安慰说妮儿你别难过,有些事情,我们真的无能为力。他说着说着,声音开始颤,一米八几的壮汉,被逼到了几乎束手无策的地步,我赶紧张嘴:“我没事,你也要好好的。”
挂断他的电话,手机马上又响了,我几乎麻木,任它响啊响啊响,响到自动挂断,然后又响。
是白亚丰打来的。
他不了解状况,气得破口大骂:“唉哟我去,打了十七八个都打不通,打通了么又不接,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我看见最后一抹夕阳金色的光落下去了,遥远天边代芙蓉的笑脸渐渐变得透明,他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在道别。
他道别的话,说得那么奇怪,像是第一次见面时的招呼。
嗨,妮儿。
白亚丰骂了半天没听见我有反应,就怀疑是不是手机坏了,一边敲一边喂喂喂喂喊。
我问他什么事。
他说:“唉哟我去,没死啊?害我白担心一场!你在哪呢?”
我说在医院门口。
他说:“来家吃饭啊,我做了一桌子好吃的。”
我说不去了,有要紧事。
他骂:“唉哟我去,再要紧的事能要紧过我的事?少跟我扯犊子,麻溜的赶紧给我滚过来。”
我说真不去了,你跟小海吃吧。
他这才终于从我发颤的语气里觉出不对劲,赶紧收起他流里流气的态度,很关切地问:“妮儿你没事吧?”
我笑笑,抬手抹眼泪,跟他说没事,就是有点累。
他很乖地说:“那我不逼你了,你赶紧回家歇着。”
我说嗯。
正准备挂电话,他突然喊:“等一下……”
白亚丰那声“等一下”喊得有点急,我便没能把电话挂断,强撑着精神问他怎么了。
他说:“我查到点情况,挺慌张的,拿不准,你得帮我参考一下。就是我爸受伤那件事,小海把你给她的卷宗材料给我看了,我发现有个地方好像……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你先回家休息,明后天我找你。”
我说好的。
这时电话那端有门铃响,叮咚叮咚,白亚丰朝门应了一声,然后跟我说:“换煤气的来了,那就先这样,今天我爸生日,小海定了很大的蛋糕,我给你留一块哈。”
我挂断电话又在路边坐了一会,哦,原来是老爷子的生日,这阵子事情太多还真忘了。
整整坐了十多分钟,我才扶着树站起身,跌跌撞撞穿过车水马龙的马路回到黎绪病房。我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她,代芙蓉大概死了,但我还不清楚江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后我说我累了,得睡一会。
说着,连外套都没脱就爬上床,钻进被窝,贴着黎绪温暖的身体闭上眼睛睡觉。我从小就这样,特别痛苦的时候就闭上眼睛睡觉。
睡了没多久,我的手机又响,黎绪替我接起来。我听见她跟对方说我在医院里陪她,然后就挂了。
半个小时候,付宇新突然推门进来把我叫醒,让我跟他走。
我看着付宇新明显是刚刚哭过的眼睛,茫然得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呆呆地问他去哪。
他不回答,只叫我跟他走,说着还来拽我。不知道怎么的我心里突然爆发出无法忍受的脾气,凶狠将他的手甩开,用冷得像冰一般的语气说:“你不把话说清楚我哪都不去!”
他没跟我倔,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说:“亚丰出事了。”
听见这话,我的第一个反应是那货又在跟我开没谱的玩笑,于是觉得有点不耐烦,朝付宇新挥着手说:“别闹,我要睡觉。”
话音落地,我的心渐渐开始痛,很尖锐的痛,万箭穿心的感觉,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不来,差点直接死过去。
亚丰出事了。
亚丰出事了。
他刚刚说亚丰出事了。
我还是反应不过来。
黎绪用力拍我背,把我拍醒过来,然后执意要陪我们走这一趟,付宇新犹豫了几秒钟,但没有反对,和护士说了一声,领我们走出医院,上车,往白亚丰家去。
黎绪始终握着我的手,一刻都没放开,她能理解我此时此刻的崩乱,知道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没有用,所以只是强而有力地握住我的手,安静地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这一路上我的脑袋都是空白的,什么思绪都没有,什么声音都没有,什么回忆都没有,整个空掉,直到车子停下,我看见前面楼前围满人,好几个警察拉着警戒带在维持秩序,才突然一下回到现实里,才突然痛彻心扉地明白过来,白亚丰死了。
白亚丰死了。
刚才一片空白的脑袋突然打开一道缝,尘世的声音铺天盖地灌进来,差点把我淹死。
黎绪搀扶着我往楼道里走,身旁围观者窃窃私语的声音还是像洪水样往我耳朵里灌,他们说这姑娘是那个警察的朋友,看见来过好几次。又说唉,当警察就是不安全,谁知道会碰上什么事。又说光天化日的,凶手胆子也太大了。又有人说死没死还不一定呢,别瞎扯。又有人说要是没死的话这会早该用救护车送医院了怎么可能还放在楼上……
七嘴八舌那么多人在说话,我的脑子快要炸掉了。
我快要疯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