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嘱咐完了,我们赶紧开车出门,乔兰香倚着门送,我最后回头看见她满脸都是泪。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一边开车一边想,不管怎么样,只要有一丝希望,都要想办法救她啊,之前见林涯的时候,我是很想问问他看有没有办法救乔兰香,但那个番薯脸丑男寸步不离,我怕节外生枝给林涯添麻烦,只能忍着。
车子开到高速入口外面的转盘处,猛看见白亚丰的车停在那里等,心里惊奇极了,问小海怎么回事。
小海说:“他早上打电话跟我说他要到花桥镇出任务,问我要不要搭顺风车回家看看,我想反正你上次也说要去找夏东屹老婆,就打电话叫酒爷帮我打听下这几天周红有没有在家,他说在的,就喊上你一起去看看。”
她倒真能面面俱到。
我问她要不要买点什么东西回去,毕竟是回老家,理该给亲戚们买点礼物什么的。
她想了想,说:“随便买两条烟吧。”
于是我把车停到路边,走到附近超市里买了两条软中华,付完钱以后觉得少了点,又挑了两瓶酒配上两盒给老人家的补品。结果挨了小海一顿白眼,她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嫌我多事的意思,却什么话都没说。
花桥镇离乾州城区也不是太远,高速上开了一个半钟头下高速又再开了十几分钟就到了,一路上小海都在睡觉,到了镇上还没醒,我和白亚丰都不知道她家到底在哪,又没功夫瞎耽误,只好一掌把她拍醒。她像弹簧样坐直,看清楚眼前街道以后往后一指,说:“过头了,后退三百米,右拐。”
按她指挥的进了村,在狭窄的水泥路上曲里拐弯开了一阵,停在一片稍微空旷点的地方,提东西下车,步行着穿梭进更窄的石板铺成的小弄里,经过的人都好奇地朝我们看,三三两两窃窃私语,都是一个村的人,肯定认识小海,可小海目不斜视,跟谁都不打招呼,冷漠得像块石头。
又拐过两个弯,就到了她的家,以前听她称自己家为“破房子”时,其实没有什么大的概念,今天看见才知道原来半点都不夸张,一方光秃秃的黄泥院,三间红砖裸露的平房,东边附带一小间黄泥墙、茅草盖顶的小房子,大概是厕所之类。
这破地方,再过几年如果不成危房的话大概能被列为文物了,我想起小海第一次到我家时语言里的羡慕,心里很难受。
走到房子里面,虽然简陋陈旧,却是归置得井井有条整整齐齐,只是长久没有人住,积起了厚厚的灰尘。但是仔细看,就能发现抽屉、柜子、箱子等各种家俱上有些乱七八糟的手印,想来是家里没人的时候,遭过贼了,赶紧提醒小海查查看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小海斜着嘴冷哼一声,说:“贼有那么好,来偷东西还不给你翻乱?”
我一想,马上明白是她那些不着调的亲戚趁她不在家进来过,还是提醒她查查看有没有丢东西。
她又一个白眼丢过来,没说话。
于是我就知道,这破房子里,半点值钱的物件都没有,大门敞开都不怕人来搬。
房子是很老式的结构,抬头能看得见人字形的房顶,颜色深沉的梁,想起那年黎绪半夜摸进来东翻西找时,小海就蹲在上面其中一根梁上,不由觉得好笑又好叹。
地面是夯实的泥地,粗糙不堪,家具也都陈旧,很多落了漆,看上去斑斑驳驳,又寂寂然,透出一丝古怪的、冷森森的味道,我觉得小海性格里面的冷漠和沉静,都是从生活环境的气场里一点一点凝聚起来的。
小海说她稍微归置下东西,叫我们随便转。我就在房子里转来转去,想着修叔叔从前就在这里生活,还想把我也带来,心里便翻腾起海浪样的伤心,天知道我有多希望能跟他一起生活,我不介意住这么破的房子,可惜他到底斗不过苏墨森。
一转二转,便走到了东边厢房门口,门上没锁,一推就推进去了,陈设很简陋,但屋中央那张床,实在有点骇人,巨大的一张老床,褚红色木架子,上面下面都是拱形的板,有雕花,多看几眼就会感觉有点像棺材的造型,又笨又重又瘆人,而且四面都不靠墙,就那么当当中中摆着,越发像棺材。
我正看得发呆,白亚丰突然进来,一眼看见这奇异的床,拍着胸口就跳:“唉哟我去,这啥玩意!”
小海在外面喊,问我们是先找地方吃饭,还是先去隔壁的苍头镇见夏东屹的老婆周红。
当然先去见周红,生怕迟一分钟都会有变数。
我们三个一起往外走。
院外有一群看热闹的人,十几个,只是远远地站着看热闹,指指点点,满脸疑惑表情,却没有人实实在在跟小海打个招呼。按说一个村里住着,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缘份,撑死了能有多深的仇,关系僵到这样的地步,也许并不全是村里人不好,可能小海自己的自尊心和犟脾气也是很大的原因。
我们三个人沉默地从人群好奇的目光里穿出去,我心中十分百分不舒服,白亚丰尴尬地抓耳挠腮,笑也不对不笑也不对。只有小海跟个没事人似的,目不斜事。
周红家在另外一个村,走走起码三四十分钟,所以还是开车去。离我们车子不远处的池塘边又站了七八个人在那里窃窃私语。我们都没理,商量了一下径直上了白亚丰的车,觉得开警车去会比较有威慑力。
周红家——也就是夏东屹的老家——很好找,苍头村河边樟树下第一户,半新不旧一幢两层楼,外墙贴着八十年代流行过的彩色马塞克砖,没有院子,大门临路,敞开着。
农村里不兴敲门,径直往里走就是了。
我们跨进门槛的时候,堂屋里没见着人,但左手边一间屋里传出碗瓢相碰的轻脆声音,接着,厨房间里走出来一个干巴瘦的女人,四十多五十岁不到的样子,白底碎花短袖衬衫外套着件蓝色薄外套,下身着黑色长裤,头发梳成一个髻,好像还擦了什么发油,溜光水滑一丝乱发都没有。
那女人手里端着碗汤,正要喝,眼见家里突然进来三个不速之客,顿时呆立在厨房门边不动了,而后莫名其妙一阵大慌,手里的碗砰一声落在地上碎成四片,瓢也断成两半。
紧接着,她整个人都开始哆嗦,瘫软着就要往地上滑,好在离门近,她还知道撑住门站稳,但怎么都控制不住全身的颤抖和眼里见了鬼样的惊吓,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起先糊涂,但顺着她的目光,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
白亚丰身上的警服把她吓到了。
很明显的心虚。
周红身上应该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而且断然跟夏东屹有关系,所以才会被一身警服吓成这样,连腿都发抖。
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聊聊,从很久很久以前聊起,从她跟夏东屹相识开始。
可惜实际情况没我想得那么顺利,这女人看着弱不禁风而且明显内心不够强大的样子,嘴巴却闭得够紧,不管怎么问,死活都不开口,直到白亚丰拍着桌子发起火来,大声咆哮:“我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去处理,没功夫在这里瞎耗,直接拷了带回局里去审得了!费这么唾沫!”
周红一听说要把她拷局里去,神色立刻散乱,差点哭出来,然后嘴巴终于哆哆嗦嗦打开了。
我们要她把所有和夏东屹有关的事,无论大小,无论重不重要,全部都讲给我们听。
可惜,她说她对夏东屹的了解也并不多,他是外来户,自己说老家在河南新乡,遭了灾荒全村都跑到外面讨生活。他是孤儿,走到哪算哪,走到花桥镇就留了一段时间,挨村打杂工,人很实在,话不多而且有文化又很勤快,大家对他印象都不错,村里几个管事的一商量,就拨了处空房把他留下了。
这个说法好像和修叔叔的有点类似,大概所有从长生殿里逃出来跑到各处找栖身地的人都会使用这套说词吧,因为比较容易蒙混,真有好事者想追查也很难查清楚。
周红说夏东屹待人和气,对小孩子特别好,经常教他们读书写字什么的,很上心,过没多久正好小学里有个老师退休,一时没新的老师来,校长就让他去代几堂课,一代代了好几年。
周红也在学校教书,两个人就谈起恋爱结了婚还生了个女儿。后来有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夏东屹突然说要走,死活留不住,也不肯说为什么。他倒是有心要带周红一起走的,可她老老实实本本份份在小镇生活多年,又在学校教书,铁饭碗的工作,真不想走,两个人僵持了不少时间。
之后有天,她去上班,夏东屹说他上午没课,睡个懒觉再去,可是整天没在学校露面,她下班回家时,他已经带着女儿走了,只带走了几件换洗衣物,没留字条,也没拿钱,自那以后就再也没回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