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乔兰香上床休息,说我们马上下楼看陈家坞事件的材料,把事情整明白然后看看能不能找出救治她的办法。
虽然心里并没有底,但我还是安慰她说,总会有办法的。
她看我一眼,目光很感激。从这一眼我就明白,她因为身体腐烂来找苏墨森求救,但真的并不清楚自己弄成现在这个地步的具体原因和解救办法,所以我刚才说的话很安慰她的心。
我半弯着腰轻声跟她说:“要是饿了渴了或者有什么事情,只要朝下面喊一声就行,我能听见。”
然后又郑重严肃地嘱咐:“你有事直接喊就行,千万别自己下楼。你知道的,黎绪在楼下,有些事情不弄明白她是不会走的,如果你们两个真的打起来,只从交情上面讲,我们也只能帮她。”
乔兰香点头,一动不动望着我,现在我看不出她透过头发穿出来的那束目光里所包含的宁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退到门外,慢慢掩上门的时候,她一直静静地望着我,等我啪一声把门合上,她却又喊我。
我重新推开门看她。
她说:“你尽量抓紧一点好吗?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说我知道,我会的。
她又说:“多弄点香水、风油精、红花油之类味道重的东西,把黎绪身上的味道盖掉,我就没关系了。”
我点头。
她又说:“可能有些事情,我知道,但警察不知道的,等我休息几个钟头,缓过劲来,你有什么要问,只管问我,我一定告诉。”
我再次点头,并谢谢她。
看她没什么要说的了,我才又关上门,叫上小海和老懒一起下到一楼客厅跟黎绪碰头商量这事情要怎么弄。
黎绪早就想好了,说:“把院里大铁门打开,把车子调过头冲门停好,然后大家关了一楼的门回二楼书房看陈家坞的卷宗,我会配合材料把四年前发生在陈家坞以及江城市里的案子都讲给你们听,然后大家信息汇总,看看能不能发现新线索。乔兰香在陈家坞生活了几十年,有些事情她有一手资料,必需让她也坐下来跟我们一起梳理整件事,万一她发疯,我立刻冲下楼逃跑就是了,你们帮着拦一把,不信她能杀了我。”
听上去好像可行。
于是赶紧行动起来,我和小海把家里所有气味重的东西都搜罗到一起,包括蚊香和大蒜。先在一到三楼的楼梯转角都点上蚊香,一路又喷空气清新剂和消毒水,接着把黎绪推进卫生间让她自己想办法遮气味,她在里面折腾了二十多分钟才出来,身上穿着我的睡袍,头上绑着我的发带,全身散发一股各种香气混合在一起的乱味,难看得要死也难闻得要死,她居然还很得意,仰头哈哈大笑,掏出香烟就着蚊香点着。
做着这些准备时,我把刚才跟乔兰香会面的情况讲给黎绪和老懒听,十分疑惑地看着黎绪:“她说她不是乔兰香。”
黎绪呆了呆,以为剧情要狗血,还要节外生枝。
我马上挥挥手打消她的疑虑,补充说:“我记得她身上的气味,跟以前几次三番闯进我家里来那女人留下的气味是一样的,而且听她说话也没差,既然之前的指纹结果是乔兰香,就不会有错,我想她说她不是乔兰香那话可能是隐喻。”
黎绪问我她原话怎么说的。
我撇撇嘴把乔兰香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她说她不是乔兰香,说乔兰香早就死了。
黎绪喃喃重复几遍我说的话,然后像是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马上不以为意了,一边往身上喷昂贵的香奈尔五号一边说:“对,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确实不是乔兰香,等你看完卷宗听完陈家坞的情况就会明白的。”
我隐隐觉得这事有点诡异。
但很快,我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狠一拍脑子,骂自己蠢。
楼上那个正在腐烂的可怜女人,是个“寄生人”,身体是乔兰香的,灵魂却是另外一个人。
真正那个乔兰香的灵魂,早就被消解掉了,就像“上帝之手”案件里面那些受害人,他们在遇害前,都被变成了成冬林,早不是他们自己了。
所以乔兰香才会说乔兰香早就死了。
根本就是这个意思。
我和老懒还有小海三个人先回二楼书房整理,把桌上和墙上的资料、照片什么的全部撤下来,给陈家坞的内容腾地方。
黎绪拿来的那张十七个人的旧照片还搁在桌上,小海刚才没在,这会进门看见,一眼从里面认出了自己的父亲。
因为真的太好认了,不管那张照片到底摄于哪年哪月,照片上人的样子,都不曾被岁月改变。
看小海脸色瞬间煞白,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她突然发狂大哭。这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只要事不关己,哪怕天塌地陷都能淡定,但稍微一牵扯到自身或者跟自己亲密的人,就会糟,会麻烦,会不知所措兵慌马乱,搞得不好会弄出些……
事实证明我多虑了,小海的淡定和镇静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万事不能乱其心,仿佛人间全部的欢喜和苦乐她都了然,无所谓好,无所谓坏,自然也无所谓更好或更坏。跟她比起来,我真是差远了,到现在都还不敢仔细看那照片上的女人,那悲苦到不堪一击的神情,像断线稻草样的目光,只有生不如死的人才会是那副样子,我每看一次,都要心如刀割一阵。
老懒看小海一眼又看我一眼,悄然把照片收到旁边的柜子里,然后往门口看看,低声嘱咐我们说:“等会对陈家坞的人和事我们就客观地看和听,别随便做什么评判或者瞎猜测,别说对谁不敬的话。”
这时楼梯上有声音,是黎绪上来了,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天花板上看,生怕呆在楼上的乔兰香有动静。同时没忘了问老懒为什么要那么小心。他把声音压得更低,说:“黎绪的亲生父亲也是涉案人物。”
我大吃一惊,但马上又平缓下来,因为之前隐约有点知道,只是不了解详细情况,但这会想问问清楚已经来不及了,黎绪拎着瓶伏特加走进来,大大咧咧坐下,朝天花板看看,然后很垮地笑起来,问我家里有没有气油或者柴油,那些味道重,更管用。
我白她一眼,骂过去:“不是你家房子你不心疼是吧,万一你们俩真闹腾起来,谁看谁都不顺眼,点把火一了百了,我和小海住哪去?况且你又是个烟鬼,火星子乱溅,存心找死是吧?”
她举手投降,不耐烦地讨饶:“行行行行行,我就一句,你能说一筐,烦不烦人,碎嘴的婆娘,谁娶了你谁倒霉。”
一边说着话,一边已经和老懒一起把陈家坞的卷宗拿出来。
整个袋子里有两个大牛皮纸档案盒,每个都仔细粘合,并用火漆加封。这些卷宗是常坤叫丁平交给我的,看来他真的是连丁平都不信任,所以层层保护以防中途被人拆开。同时这也是一种验证的方式,如果东西到我手里时曾被拆封过,就可以证明丁平有问题。
所以我们拆的时候,异常小心,盒子的每条边每道缝都仔细研究过,并且用放大镜观察了火漆封口,确定不曾被别人拆过,才用刀割开,从盒子里取出大叠大叠的纸张材料和照片往桌上堆。
各种各样的报告、鉴定书、无数人的笔录、人物照片、事件照片、环境照片、命案现场照片,等等等等。
还什么都不了解,我已经心惊肉跳了,因为一把抓过的材料里有一堆照片显然就是之前心心念念想打听却一直没弄清的“人皮X案”的,好几个血淋淋的凶杀现场,都在尸体附近的墙上或者家具上或者岩石上画了一只鲜红、拙劣、粗糙并且中间被打了一个大大的X的眼睛,因为是用血画的,线条边缘的颜色都在垂直滴落,使得整只眼睛毛毛的更加恐怖,整体看上去简直就是阎王从阴间发到人间的某种警示。
都和好几个月前,在百合中路快捷酒店里我亲眼看见过的那个命案现场基本相似。
而且所有这些案子里面的尸体都有个共同点——背部被切割去了几乎大小相同的一块皮,露出白惨惨的皮下组织。百合中路那桩案子的尸体当时脸朝上躺着,后来我马上被付宇新带离现场,所以没看到背部的情况,想来肯定也少掉了一块皮肤。
原来所谓的“人皮X案”是这么个意思,首先凶手必定会切割掉受害人背部一块皮,然后也必定会在现场画一只打了X的眼睛,都是显而易见的连环模式和标志。
我仔细看了一下细节特写,尸体背部的伤口旁边有尺作对比,长和宽都是一目了然的,我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所有“人皮X案”受害人的背部两块胛骨之间都有一只隐纹眼睛,就像黎绪背后的那只,凶手把它们割走了。
这只眼睛很重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