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她们开门出来之前,我们三个人蹑手蹑脚往回退,再退,再退,一直退到二楼,每一步都踮着脚尖迈得小心翼翼如履钢丝,生怕弄出一丁点声响惊动并激怒那女人。
虽然我认为她没有杀心,但万事都得防着万一。
楼上门开了,两个人从屋里走出来,站在三楼的走廊上,可以想见枪口离小海很近,大概直接抵在她的太阳穴上。
半点差池都不能有。
那女人又发声了:“喊她上来。”
小海没反应。
那女人加重语气里的狠劲,几乎一字一顿往小海脸上砸:“把她叫上来!苏妮!把苏妮叫上来!只许她一个人!”
我越听越觉得她的声腔很奇怪,又嘶又哑又有点尖,还透着破音,完全无从想象到底是怎么个状况。
这回小海终于有反应了,声音很轻,而且镇定得不像话:“她走了。他们都走了。我发现你在床底下的时候就用手机发消息叫他们走了。”
那女人好像不信我真能不顾小海的生死只管自己跑,喉咙里发出像鬼样的笑声,又立刻咬牙切齿:“喊!”
肯定是手枪顶得小海难受,她才终于妥协,随随便便朝下面喊了一声:“妮儿你还在家吗?”
我马上答应:“在。”
她说:“上来一下,拿着枪。”
我真是哭笑不得,估计那女人也是,个死胖子完全不按常规出招,一点都没有人质该有的样子。
我刚想上去,老懒拦了一把,他的意思是他替我上,我轻轻摇头,捏捏他的手示意他不会有事。
我确定只要小海不乱来,那女人一定不会开枪,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小海太恃强,随时要反抗,反倒会把事情弄糟糕。
我移动脚步往上走。
这时那女人突然很泼辣地朝下面吼:“只准苏妮上来!黎绪在下面呆着!”
我一边回应她说只有我一个人,一边慢慢端枪往上走,虽然还有点紧张,但至少呼吸不乱了。我从很小就接受各种训练,但凡能直接面对的危险,基本上都有把握化险为夷,更何况我不觉得现在的情况很险,心想肯定是因为老懒和黎绪在的缘故,她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我走到拐角的时候,上面突然啪的一声,把卧室的灯关了,我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只好停下脚步。
现在唯一的光源来自二楼书房,也就是说,入侵者和小海两个几乎完全隐匿在了墨汁样的黑暗里,而我却是完全暴露的,如果枪战发生,我大概能够保证自己不死,但没办法保证自己射出去的子弹不会伤到小海甚至要掉她的性命,很明显,那女人这会正拿小海的身体当盾牌用,她体型那么大,再没有比她更好的人肉循牌了。我突然走神想起黎绪第一次跟小海打交道时,半开玩笑半认真说你这么胖,会死得很快的。
我在黑暗中辨识出那女人的紧张,她很紧张,比被她用枪抵着的小海紧张一百倍,她在努力控制她的呼吸,异常艰难但终于还是做到了,然后为了掩饰她的紧张和无措,突然很不自然地笑起来,那笑声像是从破掉的风箱里发出来的,很难听。
我想,她可能受伤了,声带受损之类的。
小海房间里的窗户没关,风从外面刮进来,穿过开着的房门,从我的鼻子底下刮过,一路往楼下去。
我闻见了一缕熟悉的药香味。
早该闻见的,但今天的事情太多,而且我们回来之前,老懒先已经在家,味道会有冲散,警惕心也松散。再加上黎绪身上一堆乱七八糟的气味始终在影响我的嗅觉,所以没能闻到最重要的这样味道,导致把小海置入险局。
黑暗深处突然又是一声笑,干巴巴的,纯粹是没事找事弄点动静出来,或者说调剂一下气氛,免得开口说话显得尴尬。虽然眼下的气氛已经够尴尬,不仅尴尬还很叫人崩溃。
那人终于开口了,声音还是和刚才一样阴戾干哑,但语气比之前好多了,听着感觉像是商量而不是威胁。
她说:“叫你那个朋友,黎绪,到一楼去。”
虽然相信黎绪已经听见,但我还是很配合地朝下面喊了一嗓子,叫黎绪去一楼呆着。
但黎绪不肯配合,站在那里一动不肯动,铁了心要跟我们一起同生共死,很多余的豪情仗义。
那女人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心情又有点激动起来,气喘得很重,眼看着马上就要发飙,我赶紧再次朝黎绪喊:“下楼!”
我知道黎绪到现在都没明白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怕她还跟我犟,喊完以后马上把音量降低轻声补了一句下去给她听:“是乔兰香。”
下面传上来很轻的一声脏话:“操。”
黎绪骂出脏话的同时已经拔腿往楼下飞奔去了,她比我更清楚如果乔兰香闻见她皮肤的味道,这里会有一场什么样惊天动地的厮杀,这种倒霉事情只有躲的份,哪里还敢往上凑。
我竖着耳朵细心捕捉声音,确定她跑到一楼打开大门冒雨冲到院子里把大铁门的锁也打开,以防万一情况紧急时夺门而逃不至于在开锁上浪费功夫。把后路铺好以后她重新回到客厅,打开灯,搬把椅子到门外的沿廊里坐下,端着枪静静等着。
我吐出口气,朝隐在黑暗里的乔兰香说:“妥了,有什么事,你说吧。进我家肯定是冲我,所以把小海放了吧,说白了她跟我没半毛钱亲戚关系,要是因为我的缘故把命丧了,我没法跟她家人交待。你要是不放心,我就跟她换换,让她下来,我把枪扔掉来让你顶着行不行?”
她没回复我的建议,而是喘着粗气叫我警告下面两个人不许报警或者找帮手否则她一定不客气。我把她的话转达到下面,再次无奈地朝她叹口气,说:“我早就盼你来,哪里还会去报警。”
乔兰香又努力控制她的情绪和呼吸,稳下来以后才静静地说:“我不是来找你们谁麻烦的,我只是需要帮忙,没想到会有个警察来你家,我以为他很快就会走所以不着急,没想到黎绪会跟你一起回来。我不想跟她起冲突所以躲在床底下想找个合适的机会才出来,结果……”
说到这里顿住,显然是不想说了,马上用一句话总结掉整个过程:“弄成这样完全是场意外。”
确实是意外,小海累得像瘫泥,一回来就上床睡觉,导致她躲在床下一动不敢乱动,然后小海一觉睡醒,警觉的神经恢复,发现床下有人,立刻发消息给我并马上有所行动,才弄成这样。
我很认真地嗯了一声表示同意乔兰香的说法,继续好言好语跟她商量:“把小海放了,然后随便挑个地方坐下来,有什么事情大家好商好量,你要我们帮什么忙,一定尽力,其实说白了,我们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帮你也就是帮我们自己,没道理不尽心。”
她又突然沉默下去,好一会才突然悠悠飘过来一句:“我怕我的样子把你们吓着。”
我立刻想起那天老懒发现家里有烛光时翻墙入院绕到后面趴着窗户朝里张望时看见的女鬼,当时他跟我形容她的样子,我以为是乔兰香为了吓唬他故意把自己弄成午夜凶铃的,但如果她现在还这样的话,恐怕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所以心里多少有点忐忑,但嘴里还是故作轻松地安慰她说:“没事,我胆子大,什么样的情况都吓不到,而且你如果不愿开灯的话,我们也可以不开灯。”
她又不响了。
我再次劝她:“把小海放了吧,让她下楼,我跟你进屋谈。”
这时小海突然冷不丁拆我台,粗声粗气说:“我不下楼。”
还好乔兰香没什么太大反应,跟我说:“我不怎么介意她在楼上,但我怕她不给我把话说完的机会,所以,你要保证她不会对我动粗,我就可以把枪收起来跟你们坐下聊。”
没等我说话,胖子又插嘴了,还是粗声粗气的:“在你不动粗的前提下,我可以不动粗。”
似乎进展良好。
我主动把端着枪的手收回,然后用两个指头捏着*,把它丢到楼下,一直在二楼蓄势待发的老懒飞快地把枪接住,又退回到原处。然后我叫小海保证只要乔兰香不做过份的事,她绝对不能对她动粗或者打断她说话。小海很顺从地保证下。
于是,乔兰香松开箍着小海脖子的手,往旁边迈了一步,静观几秒钟觉得没什么问题了以后,才终于把握枪的手垂下,自顾自先退回小海的房间,因为没有灯光,她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把书桌前的椅子搬到窗户边的角落里坐好,将两手搁在膝盖上。
我听着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才跟小海一起走进去,小海让我走在后面,是用她的身体给我当盾牌的意思,以防乔兰香突然反起悔来胡乱开枪。我觉得她有时候真是多余小心,同时又感动得不行。
乔兰香幽幽地开口:“可以开床头那盏灯,调暗点,然后离我远点。”
小海好像很习惯黑暗的样子,不用摸索,轻松地走到床边把床头灯打开,稍微调暗,马上退回到我身边。
终于看见传说中的乔兰香了。
我倒抽一口冷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