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懒十分笃定地说上世纪三十年代,曾出现过一次长生瀑布。
我查来的资料里并没有这样的记录,不知道他是怎么这么确定的,所以和黎绪一起怔怔地等他往下说。
老懒深吸口气,左手指住那幅画里黑洞样的湖,右手指住这幅画里飞马峰下被夏东屹画成了血红色的瀑布,说:“我从大屠杀里逃出来那年大约是1937、1938或1939年的样子,因为昏迷了些时候,意识一直不太清晰,又很长时间都在深山人家里生活,具体年份月份确实糊涂,但可以肯定是那几年间的事。我记得特别清楚的是当时把我和黄福康几个人从河里捞起来的猎户人家说看见彩虹瀑布不多久之后,河水突然暴涨,冲下许多尸体,远远看见好像还有人活着,所以大家协力下水救。”
原来他是那时听说的。
老懒说:“我想来想去,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长生瀑布不是自然形成的普通瀑布,而是一个泄水口。”
他说着这些话时,两只手还各指在两幅画上,左手是湖,右手是瀑布,我左看看右看看,突然就明白他在说什么了。
他是说,所谓的“长生瀑”根本不是瀑布,而是幽河谷里那个彩虹湖的出水口,是危机关头的逃生通道。他们当年跳进的那个湖底部有暗门,打开以后等水流光就能沿着湖底下的通道离开那个不知道被什么封闭住的山谷,可惜那时情况不好,持武器的屠杀者紧追其后,他们等不及湖水放空就往下跳了,导致死伤无数。
如果老懒获救之后的记忆没错的话,这真的是唯一的可能性。
而且,传说也就能解释通了。
可惜老懒不记得那个地方在哪了,南方还是北方,东部还是西部,半点印象都没有,只记得当地的村民以狩猎和务农为生,说一种很难听懂的方言,服饰多用粗布简单剪载,别的都没什么印象了。
老懒还从我箱子里的材料中找出了些他认为极其相关的线索,都是关于长生不死的。除了长生瀑布以外,民间和古籍还有别的关于这方面的传说和记载,比如“阴城”、“地心墓”、“不老泉”之类的,老懒认为这些说的可能都是他从前生活过的那个地方,也就是说,那个地方的历史由来以久,可能比我们能够猜测的极限都还要久。
因为那里研究的是人类的终极梦想,所以一代一代都有人梦想能够找到。
材料里还有一段不知道从哪里摘录来的文字,是讲飞马峰的,文言文,简单翻译过来是说飞马峰附近有八个石人,用一种叫“天算”的古代演算方式指明了飞马峰的方向。
黎绪没有参与我们的讨论,自顾自还在那里研究夏东屹的画,一幅幅一寸寸一个细节一个细节研究过去。
我这边停下来喘口气的功夫,便又凑到她那边去跟她一起看了会,并把我们之前看出来的那个奇怪难辨的艺术签名一一指给黎绪看,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每张画上面都有个隐藏得很深的签名,但看那笔划,既不像是“夏东屹”,也不像是“东山”,鬼知道他签的是什么玩意。
经我这么一提醒,黎绪就把注意力放到那个签名上去了,拿笔在草稿纸上照着描,描完一幅看看不像又重新再描一幅,认真的像个依瓢画葫芦的小孩子。
我去上了个卫生间,又下楼洗了一盘水果,前后折腾十几二十分钟,回书房时,黎绪还在使劲描那个签名,有点猛钻牛角尖的样子,把老懒都带动了,他已经扔掉这边的资料过去跟黎绪一起研究签名。
我站在他们对面,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冷眼看着那些描在草稿纸上的签名,她已经描得很像了,并且,越来越像。
那些像扭成一团的蚯蚓样的线条突然之间在我眼里呈现出了它们隐含的意思。
最后一口苹果来不及嚼碎就使劲咽了下去,差点噎着,我喝口水,急急地问老懒刚才他从那个秘密山谷逃出来是哪年的事情。
他说:“1937、1938或者1939到1940年间吧,具体哪年记不太清楚了。那时候活下去是最重要的事情,时间什么的最没用,没人高兴记。”
我盯着黎绪描下来的签名,定定地说:“是1937年。”
他惊奇地问我怎么这么确定。
我四下里看看,没找到需要的东西,于是冲出房间跑下楼,在一楼茶几的抽屉里找到一面长方形的小镜子,奔回书房,搁在描着签名的草稿纸前面,让他们仔细看。
他们一看,就彻底明白了。
是镜象原理。
夏东屹把画里的签名作了镜象处理。
那是个因镜象处理而反过来的花样签名,但不是夏东屹的名字,也不是他的艺名,而是一组数字,具体地说,应该是个年份。
1937。
这个数字,前面的调查中已经出现过一次了。代文静曾把这组数字隐藏在别的很多数字之间记录在他那个笔记本里。
我想起老懒上次去监狱调查来的情况,当年的狱警说夏东屹的记忆力非常奇怪,经常忘事,但又会突然间想起来什么的。
也就是说,夏东屹可能是担心自己忘记,所以趁着想起来的时候,将从前发生过的事情用画的方式记录了下来。
从这个层面上讲,夏东屹所有的画都是画给他自己看的,只是为了不让自己糟糕的记性割断自己的过往,是个很私人的行为。
但为什么有人会要花大价钱买这些画?
买画的人到底想从画里找到什么?
我们三人讨论来讨论去最后得出的比较有可能的结论是:飞马峰的位置。
那些不惜代价买画的人,是想从夏东屹的画里,找出飞马峰的位置,然后去找长生不死的方法。
又讨论了近一个小时,我们才统一出个大概的轮廓,认为老懒以前生活的那个地方,湖对面森林里面石门后面的城存在的历史极其长远,很可能就是传说中金诀王的子嗣们安置下的进行长生实验的地点,直到大屠杀发生之前,他们都一代代一年年遗世独立存在于大山的深处,里面肯定有无数人体实验的数据、笔记和成败记录,也许长生不死和灵魂转移的实现过程也记录在城里的某个地方,有人探得这个秘密,像秦始皇一样不惜千金万金想找到那里,他们发现夏东屹画里隐藏的内容,认为他把飞马峰所在位置的线索也藏在画里了,所以发了疯样购买他的作品。
夏东屹肯定不愿意这个巨大的秘密暴露出去,但当时他入狱,对外面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出狱以后想把画收回来肯定不可能了,于是想做些补救措施,比如找出到底是谁对他的画有那么大的兴趣,所以他又画了一幅新的,也是出狱以后唯一的一幅,利用杨文烁的能力,将这幅画抛出去当诱饵,又把陆瑶琳家当成保险箱。
最后这幅画尺寸比以前那些小许多的原因是:夏东屹想看看花高价买画的那些人,到底是注重形式,还是注重风格,亦或是注重画里的内容。因为他画了飞马峰和长生瀑,只有看得懂内容的人才能一眼定出真伪。反过来就是说,能一定辨出真伪的人,一定是真正了解内情的人。
之前查到的线索,杨文烁把画当诱饵抛出后,吸引很多人来做鉴定,其中有有某个大买家派过来的人,别人都还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那人就开出了合适的价格,当时我就觉得奇怪,他到底是凭什么辨别真伪的。
原来凭的是飞马峰和长生瀑。
回到之前我考虑过的那个关于真迹和赝品的问题,从那几个买家只肯买真迹这点上看,他们要的线索或者信息不是直接可以从内容里读出来的,否则只要像我们一样研究印刷品就可以了。他们费尽心思、不惜代价买真迹的原因肯定因为最重要的部分是藏在画里——比如用紫外线照才能看到的记号,或者剥除浮层颜色才能看见之类的,也可能是需要加热才能显示的东西。
总之,要真的最后破解画的玄机,还是需要真迹才行。
可惜我们手里没有真迹,而且就算有钱也没地方买,想在这上头有突破,真的有心无力。
得完结论以后我们又回头再捋了一遍,觉得可能细节方面还有待完善,但总体方向不会错。
总算是往前迈了一步。
黎绪累坏了,一屁股坐进椅子里呼哧瞎喘,两眼空茫地看着墙壁,嘴里念叨着骂出两句脏话。
我抛个苹果给她,她接住,几口吞进肚里,然后叉着两条腿仰着脸朝天花板翻白眼。
我给老懒也抛了个苹果过去,他很帅气地接住,朝我霎了霎眼睛,笑得很调皮。
然后,黎绪突然轻声哼唱起她经常哼的那首会带来奇异宁静的歌来,一句一句,像平缓的河水慢慢在房间里淌过。
真的很好听。
我想起我以前有次在教堂门口听见过这歌,听得沉浸在里面差点一脚踏进门槛从此追随上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