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来得及回答白亚丰的问题,他突然撇下我跟旁边的人说话去了,骂骂咧咧的:“唉哟我去,不把笨蛋当人看了是吧,啥跑腿活都要我干,地球离了我就转不了了还是怎么着?我被打劫那事的报告还没写完呢!”
挨了他骂那人唯唯地往外退,说:“哟哟哟,挨了次劫,脾气长不少,得,你是大爷,你最牛逼,我找别人去。”
那边扯完了,白亚丰才又回来跟我讲电话,问我在哪。
我看代芙蓉一眼,说:“我马上就到局里。”
他立马高兴了:“唉哟我去,妮儿,我突然有种特自豪的感觉,你对我惟命是从啊哈哈哈哈哈哈。”
我懒得搭理他这不正经的腔调,问他小海在不在旁边。
他说:“没,小海在家照顾我家老爷子呢。”
这会我忍不住要调侃他两句了,声音一下拔高:“哟,她拿着我的工资替你家干活,不合适吧?”
白亚丰立刻呵呵呵呵装傻充愣:“有啥不合适的,咱不都一家人么。”
挂完电话我叫代芙蓉跟我一起去,他不肯,态度特坚定,我就有点怀疑这房子里是不是还有什么暗格之类的地方藏了什么重要东西,他当着我的面没法检查所以想尽快支开我。
反正不管怎么样都是他个人的事,自己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我干嘛要替他提心吊胆。再说了,那帮人很有可能已经从他家里拿走想要的东西了所以这阵子就没再跟踪他。
也该放手了,总不能这么捆绑一辈子。
下定决心以后嘱咐他几句我就自顾自走了。
结果到了公安局门口也进不去,因为杨文烁的生死和之后的审判量刑什么的都还是媒体和普通民众极关心的问题,记者像疯了一样把前后门都堵得水泄不通。我远远看着,一点缝都插不进,打电话给老懒,他表示无能为力,叫我过了这阵再说。我想打给刘毅民,但还是算了,估计这会他正焦头烂额中。
正想调头回代芙蓉那里,突然看见一辆警察从外面开回来,一下把堵在前门的记者冲散掉,车子停稳,在警察的保护下走出一男一女,距离太远看不清楚面貌,从着装上看应该是对中产阶级的中年夫妇,男的小心翼翼挽着女人的腰,帮她竖起大衣领子尽可能遮住脸。
人群先是愣怔,然后开始窃窃私语,紧接着,不知道谁说了句什么,那帮记者像炸了锅样沸腾起来,乌泱泱围向那对男女,话筒一个一个递过去。我看得发呆,心想刘德华张曼玉来了也就这架势了吧。正疑惑,看见原本堵在后门处那些记者听见这边动静,也乌泱泱往前门奔,跟闻了厕所味的苍蝇似的。
我觑着这机会,赶紧随便把车往路边一停,戴上墨镜竖起衣领绕过转角从后门走进大厅,长长吁出一口气的同时立刻明白刚才那一男一女是什么人了。
是杨文烁的父母。
于情于理,他们都该来这一趟。
我站在楼梯边听了一会外面的喧哗声,慢慢地走上楼去,突然对杨文烁失去了一切的兴趣,就好像一个旧世界的大门在身后缓慢地、沉重却无声无息地关上了。
我在走向一个全新的、充满疯狂和阴谋的新世界,那世界唯一的曙光是家人团聚的梦想。
而那个叫夏东屹的男人,那只从虚无的、充满诡谲色彩的地方伸出来的“上帝之手”,是连接两个世界的桥梁。
我想我终究是会找到他的。
他既然是事件中人,就该在事件的中心等我。
我撇开外面的热闹不管,楼上楼下找了一圈,没见找白亚丰的人,但在刘毅民办公桌上看见白亚丰写了一半的报告和一些卷宗资料,拿起来翻了翻,是他这些天里面接过的警处理过的大小案件和“上帝之手”案件里面的一些片断,还有几张零碎的、跟哪件案子都不搭介的材料和剪报,是一个叫“东山”的画家的新闻报道和基本信息,全部乱乱的堆叠在一起。
白亚丰被打劫之后,我跟他讲过,叫他把这几天接触的人和事还有线索全部罗列起来,因为劫他的人明摆着跟他打过交道,只是他蠢习惯了,当场没发现问题也就算了,事后惹出麻烦还想不起来。
我正翻着,白亚丰回来了,用袖子擦满脑袋汗:“唉哟我去,那些记者都跟疯了一样,神经病啊!”
抱怨完抬头看见我,立刻绽放出一张大笑脸:“妮儿你会隐身穿墙啊?懒副队长说你被记者堵在外面进不来,叫我下去接你,我下去了,找半天没看见你,自己倒是差点被那帮记者生吞活剥,老刘的话是真理,一个代芙蓉倒下去,千千万万个代芙蓉站起来了。”
我没空跟他扯闲篇,就问他有没有想明白劫他那人到底是谁。
他走到办公桌前面哗啦啦将桌上的材料往我面前推,哭丧着脸说:“这阵子忙得屁颠屁颠,见过的人办过的事多了去了,谁知道到底是哪个啊。再说了,他蒙面和捏嗓子说话可能只是谨慎,未必就是之前有打过交道,反正我想来想去还是没头绪。”
接着又说了一堆抱怨的话,然后把这些天接过的警出过的勤查过的线一样一样说给我听,哪里一起入室盗窃案,哪里一起蓄意伤人案,哪里发现浮尸,哪里报人口失踪。
他每说一样,就把相应的卷宗递过来给我看。递到最后那几页零碎的纸,他先自己仔细看了两眼,才哦了一声说:“我之前不是跟你提过,‘浴缸案’的受害人陆瑶琳家少了一幅画吗?就是这个画家画的。我打听过,如果那幅画是他的真迹,起码值两百万。但古怪的是,那幅画连作者自己都不知道是真是假。唉,妮儿,你说世界上会有这种事情吗,一个画家认不出自己的作品?”
我拿起那几页纸看了几眼,这次看得比刚才认真:画家东山,原名夏林,男,无婚姻无子女,46岁,原籍山东,现居乾州,1996年6月因杀人未遂入狱,2010年冬天出狱。
材料上还有住址和电话以及一些没多少要紧的信息,房产、车辆和保险什么的。
看到他因杀人未遂入狱,心里猛地想起这事我听说过,不仅这事,连这人我都听说过。
传说这个画家用自己的作品和颇有点传奇的人生经历在美术界活活创立了一门新的画派——诡异派。
几年前报纸和电视都大肆报导过这个从不出席任何公开活动的神秘画家和他传奇的人生经历。
我叫白亚丰把之前律师家里那幅画的照片拿给我看看。
他马上掏手机,但掏了一会恍然大悟说:“唉哟我去,照片在我的手机里,手机被抢了呀。”
我脸色立马变凶。
他吓了大跳,抖抖索索说:“你等会,我去借个手机来上微信,陆瑶琳同事的微信朋友圈里有那幅画的照片,马上能找到的。”
他说着,疯癫癫出去了,追着那个总是提着拖把的骆阿姨借手机,一会功夫回来了,嘴里叨叨叨不知道念些什么咒。
很快,照片找出来了,那幅画是作为背景拍进去的,不全,只有大半幅,但确实很炸眼球,大块大块的深蓝色、黑色和灰色,只有一处用了暖色调的鲜红色,人和物都扭曲变形,给人极其沉重和压抑的感觉。
这还只是看了一半,还只是放大了的不清楚的照片,如果站在真画前面仔细看,估计会连气都喘不过来。
这种感觉很难用语言描述清楚,也许有点类似毕加索那幅传世的《格尔尼卡》,但比那还要阴森几倍,所以业界才会叫“诡异派”。
真的是很诡异。
因为只有一多半,画的内容不是太明白,只能看见画了座山,下面有条很宽的大河,河里漂着几个五官和身材都扭曲的人,有点像是山洪暴发冲走很多人的意思。
我把照片发到自己手机里,然后坐下来仔仔细细研究,但怎么都看不出它好在那里,怎么就能值两百万,按我的逻辑,花两百万买它还不如全换成钢蹦扔水里听个响,这玩意鬼气森森的买来挂那儿除了做噩梦,一点好处都没有,甚至真的一点美感都没有。毕加索画的东西虽然也乱也扭曲,但好歹有些颜色用的还是很暖的,哪像这个东山,跟个地狱使者样,不管画什么都像鬼,一丝一毫的人味都没有。
照片距离有点远,加上不完整,实在看不出来画了什么内容,而且我估计内容也不重要,这种画卖的就是个意思,是个概念。
我问白亚丰:“你见过这个画家?”
他点头:“见过。就是跟你讲电话没看路结果摔了一跤那天,打电话给你前我就在他家。说来真古怪,那么有名的画家,过得跟个隐士一样,压根不和外界来往,找他的地址虽然没费什么劲跟他见面是费了好点唾沫的,而且没说上几句话他就下逐客令了,一点都不友好,切,了不起死了。”
我闭上眼睛,脑子里一道雪亮的闪电划过。
艺名东山,原名夏林。
连起来一想,脑子里就炸响一个名字。
夏东屹!
画家东山就是“上帝之手”夏东屹,夏东屹就是画家东山!夏林只是他隐居于世的假名!
把夏东屹的“东”字和后面“屹”字的前面一半拎出来,就是“东山”两个字了。
这么简单的拆字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