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白慈根的通辑资料上面只有姓名、性别、大概的身高体重,甚至年龄也都只是个区间数字:30-40岁之间。通辑理由写着曾在江城和湖北各犯下一桩凶杀案,手段残忍,极度危险。别的就没有了,完全不像是公安部门该有的正规文件。
我问刘毅民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不回答我,却看着付宇新。
付宇新在那里装模作样对比白慈根的照片和尸体的照片,对比完了以后再看资料,然后代替刘毅民回答我说:“这人涉及一级密案,所以没有更详细的公开资料。”
我脑子里立刻跳出之前白亚丰说的“人皮X案”,想想楼明江,想想付宇新和老懒,再看看白慈根的资料,身背两桩命案,手段凶残,极度危险。七七八八一联系,这男人就应该是“人皮X案”的凶手,一直没有归案,不巧落在了“上帝之手”手里,直接用法律之外的方式给他做了审判和执行,完全符合他们的原则。
我感觉空气越来越凝滞,透着些紧崩的味道,隐隐有种天要塌下来了的恍惚感。
好一会之后,刘毅民咳嗽两声打破沉默,问付宇新下一步该怎么办。
付宇新低头沉思,然后抬头说:“那个打匿名电话的人说,原版案件里还有一桩‘浴缸案’和一桩‘枯井案’,详细情况不了解,但可以从名字上知道个大概意思。‘浴缸案’很难防范,‘枯井案’相对来说总要好一点,通知各分局和派出所,近期加强井边的巡查,不管有水的井还是没水的井,都细查。荒掉的井干脆封死。”
胡海莲马上起身出去执行。
付宇新低头咬了下嘴唇,然后松开牙齿,一字一顿落地生坑说:“把嫌疑人照片放大、打印、交给各媒体,寻人!”
我在意的不是他的这个决定,既然租车行的人信誓旦旦说租车的就是照片上那个女人,而且租车协议上提取到的指纹又跟商务车里以及命案现场提取到的指纹匹配,就没有道理不找她,用“寻人”两个字是客气的,在那么多物证下,恐怕通辑令都可以签发了。
我所在意的,是付宇新在下指令时脸上复杂的表情,看着阴狠,实际却掺杂了巨大的疑惑,好像还有一丝恐惧。
他跟这些事情,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的好奇心简直要爆炸了。
我想起代芙蓉说的事情,四年前陈家坞的案件,付宇新是驻村办案的警察之一,另外有个叫石玲的女警,下山后发生了“鬼附身”的情况,“上帝之手”连环案里的老张头也有“鬼附身”的情况,付宇新所有的不正常都是从老张头事件以后表现出来的,也就可以猜测,他知道“鬼附身”是怎么回事情,并且想极力阻止这件事情被别人知道。
从他不肯把白慈根的尸体交给科学院的人,从老懒刚才看他时的目光,从他一系列的紧张反应中看,他想隐瞒和阻止的举动,应该出自私人原因而不是保密需要。
刘毅民听完指令就出去办寻找李琴的事,付宇新随后也走了,没说什么多余的话,甚至没看我一眼,但是他走到门口时,转过身来看了老懒一眼,表情很严肃。
不仅严肃,还有点疑惑。
他终于发现老懒终日在暗中观察他的事了吗?
我在一种微妙的气氛里坐着,不说话,也不思考,脑袋几乎空白,感觉一阵虚脱。
楼下有人突然大喊:“又下雨啦!”
我抬头往窗外看,黑压压的云,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都出去办正事了,就剩我跟老懒还闲闲地坐着发呆。
我觉闷得慌,想出去走走,刚迈步,老懒也起身跟在我后面往外走,眼睛看着地,不看人。
走下楼,走到外面,天还是黑沉沉的,雨却停了,我真觉得今年的天气太诡异,又想起老人家常说的四时不正必有大灾之类的话。
突然看见保洁员骆阿姨从局里空着两只手慢慢走出来,感觉有点奇怪,想了一会兀自笑起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手里没有道具的骆阿姨,以往她总是拿着点什么,不是拎着拖把就是提着水桶,最次也会有块抹布在手里,所以现在看见她两手空空,就觉得有点滑稽,忍不住笑,又觉笑得不合适,马上收住,并且把目光移开。
骆阿姨从我们身边经过时,看了我一眼,也看了老懒一眼,走了。
然后我发现老懒的目光粘在骆阿姨的背上,目送她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直到拐过街口消失不见,看得非常认真。
我问他看什么。
他低头不响。
我的神经马上崩紧起来,问他:“你是不是觉得刚才走过去那个女人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还是沉默不语。
他那种若有所思的沉默越发挑逗我的神经,回想刚才骆阿姨看我那一眼的目光,怪怪的,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我正想再问,老懒却先我一步开口,问我:“你的嗅觉不是很好吗?有没有在刚才那个女人身上闻见什么奇怪的闻道?”
我茫茫然地点头:“一股子消毒水和洗洁精、洁厕灵、洗衣液等乱七八糟清洁用品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闻多了晕脑子。”
他摇头:“不是指这个。别的味道。常人闻不见的味道。可能类似于植物或者药草的轻香之类,闻不见吗?”
我咧开嘴巴呵呵笑,跟他说:“如果是常人闻不见的味道,相对来说就肯定比一般味道弱得多,而这种弱能轻而易举被别的常人能闻见的味道遮盖掉,比如那天在‘开膛案’现场,有那么几次我隐隐约约闻见银贝梗的气味,但怎么都找不到来源,是因为血腥味太重,干扰嗅觉的判断力。而我们这个骆阿姨的身上差不多开了个气味杂货铺,何况我跟她又没机会近距离接触贴着皮肤闻,就算她真有什么不对劲的,我也不可能闻见。”
老懒沉默着点头,拖着脚步往前去了,没说什么。
我追上去问他:“喂,到底怎么回事情?能不能说说清楚?你以为骆阿姨身上会有哪种奇怪的味道?”
他说:“我也不确定,所以才会问你有没有闻见。”
我再问:“你想确定什么?”
他想了一会说:“很复杂,一时之间说不明白,等以后再告诉你吧。”
我当然不会就这样放弃,加快脚步跟上他的节奏,又想追问。可他却突然神情严厉地转换话题,问我:“你以前在别的地方看见过我吗?我是说,在我到乾州上任之前。”
我愣在当场,脑子转不过弯,想不明白这问的是哪出,什么叫作以前在别的地方看见过他,简直莫名其妙。但是很快又想到之前小海说的话,她说老懒有时也会在暗中观察我,是那种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个人的观察,偶尔会流露出懊恼和沮丧的神情。
原来果真被小海说对了。
老懒果然从一开始就觉得我面熟,觉得以前肯定在哪里见过,又因为怎么都想不起来而懊恼,现在终于忍不住了,想从我这里找到答案。
可我真的不记得我曾在哪里见过他。以他特征如此明显的相貌,如果真的见过,不可能会没有印象。
我很明确地回答老懒说没有,在他来乾州上任之前,也就是“开膛案”现场那天碰面之前,没见过,也没觉得曾见过。说完以后笑起来,斜眼觑他,开玩笑说:“怎么,你很有名吗?你长得像刘德华啊还是像张学友啊我就该见过你?有点太自作多情了吧?”
他面无表情扭过脸来看我,说:“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老感觉以前在哪里见过你,可又怎么都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有次怀疑你会不会是我经手过的哪桩案子的嫌疑人,就自作主张提取你的指纹进行比对,结果没有找到吻合的。”
我恍恍然地说:“啊?你不是把我当成‘上帝之手’所以提取我的指纹跟现场的指纹作对比啊?”
他撇嘴笑笑:“我没那么蠢。平常说你符合‘上帝之手’特质的话,都是闲来开开玩笑,逗着你玩。我不怀疑你有杀人的能力,但同时也确信你没有杀人的心。你这个人,挂在嘴边的话,老说自己的原则是什么是什么,其实是最没原则的一个人,太容易感情用事,所以会被自己信任的人带跑。你没发现你跟那个修小海之间的关系很微妙吗?看上去你是主她是仆,你说什么她做什么,你叫她东她不往西,实际上是这么回事吗?”
我愕然。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我再仔细一想,确实如他所说,我和小海的关系表面看上去好像我处于主导位置,实际上她想干什么要干什么我从来都管不了也干预不了,我到现在连她为什么会躲在付宇新办公室偷听到他和三个神秘来客对话的原因都不知道。
我好像真的说起来原则一大堆,其实最自相矛盾最没原则,而且也如老懒所说,很感情用事。
但我觉得,在小海的问题上,没什么不对,我就信任她,就喜欢信任她,我不信她会做出什么对我不利的事情。
做人总是得有一点自己的坚持才对。
我就坚持自己对小海的绝对信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