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听到中间部分的时候,刘毅民自作主张按下暂停键,往后退,再暂停再往后退,就是匿名者排列九桩命案发生顺序的那一段,来回听了四遍,然后暂停在那里,抬起头往付宇新看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他转,全部刷地望向了付宇新,搞得他有点难堪,脸色更加灰败。
刘毅民问他:“前几天分队不是报上来一桩死者身份不明的自杀案吗?会不会就是这里这桩‘坠楼案’的复制品?”
刘毅民是真的以为付宇新没有想到这层,所以才问得那么痛快爽利。而我从接听电话那会就在心里拧巴得要死,不知道一会怎么跟付宇新提,这下可好,用不着我费劲。
这么大的事情,付宇新当然没办法用沉默敷衍过去,也不可能撒谎。他干咳两声,先说明城西分队是递交上来一桩自杀案,但因为没有想过会和连环案有关系所以没在意。
他说完以后从外面喊进来一个警察,要他去城西分队找谁谁谁拿十天前那桩自杀案的材料。
来人应声而去。
付宇新掉转脸看了刘毅民一眼,目光很凉。
刘毅民似乎没有注意到付宇新的重重心事,问完刚才的问题,马上又从胡海莲做记录的本子上圈出另外两个严重的问题,一个是“浴缸案”,另外一个是“枯井案”。
他把本子反转着移到我们面前,没说话,但是潜在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如果不赶紧抓住凶手,这两桩命案的复制版本就要发生了。甚至或者,在我们绞尽脑汁的这点时间里,已经在某个地方发生了。“上帝之手”作案时有很多原则和规则,唯独在时间间隔上不甚讲究,没有可以依循的规律。
因为要再进一步研究案情,所以大家都从付宇新的办公室转移到专案室。匿名电话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接下去就是等分队那边自杀案的材料。
我心里真的好奇,如果那天小海没有偷听到付宇新和科学院那三个神秘来客的对话,如果今天没有匿名者打来的这通电话,如果这两个如果都成立,那么,付宇新是不是真的能够把他知道的一些事情给深深地隐藏起来不被任何人发现。
另外我很好奇的一点就是小海到底是怎么偷听到付宇新和神秘来客的对话的。
付宇新和科学院来客之间的对话肯定发生在在付宇新的办公室,既然是一件不希望别人知道的事情,他就不可能选择随时可能会有人推门而进的会客室或者会议室。而小海在付宇新办公室里装窃听设备的可能性为零,趴在门口偷听的可能性也很低,因为局里随时人来人往,她要撅着个屁股趴在大队长办公室门口偷听,简直就是混腻了。
这么推算下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付宇新和三个神秘来客就着尸体的问题对话时,小海就躲在他的办公室里。
我想了想,付宇新的办公室有里外两间,外面办公,里面有间休息室,置了简易的床和生活用品,加班不回去的晚上他都在那里过夜。小海很有可能偷摸着潜在办公室里想找什么东西结果付宇新带着客人突然进去,她只能躲进后面的休息室里然后就听见了对话的部分内容。
这点想通了,新的问题又冒出来了:她偷进付宇新的办公室做什么?而且她哪里来那么大的胆子做这么疯狂的事情!
对了,小海的身世也很成谜,原本她接近付宇新就是为了借用他的力量,从头到尾都有目的性,所以要做点什么踩界的事情也在情理之中。
但无论如何,她也该把背后的明堂告诉我,否则捅出什么大篓子我都不知道怎么替她收拾!
可我又拿她那副温吞水的脾气没办法。
正想得乱,鉴证科那边有人送报告过来,是关于那辆被凶手丢弃的银色商务车的。
他们在车里面找到一些毛发、血迹和人体软组织,经过DNA对比以后确认是其中几个受害人的,车子里面只有一组指纹,跟“桥桩案”现场发现那只塑料袋上的其中一组指纹吻合,同时也跟从租车行拿来的那份租车协议上提取到的指纹吻合。
也就是说,都是那个化名叫作李琴、冒充桓大农业有限公司办公室主任的女人的指纹。
我直到这时才隐隐觉出不对劲来,租车行的员工赌咒发誓说身份证复印件上的照片就是那天来租车的女人不会有错,而三处的指纹也都是她的,还有,据成冬林的领导以及租车行的人描述,李琴的身高在一米七左右,身材偏瘦,也就是说符合“七刀案”现场留下的那件女士披风的尺码,也符合“油画案”受害者尸体上睫毛膏所沾上的高度。这样一来,无论她本名叫李琴也好叫李逵也罢,最后警察肯定会把她锁定成凶手嫌疑人。而且,在指纹这么强大的证据前,根本就不只是嫌疑人那么简单。
这与我的预想不一致了。
却与心理专家陆秉良提出的推测一致。
我原本预想所有的证据都是凶手故意布置的,不管怎么查,最后肯定都不会指向某个具体的人,或者只会指向一个绝对不可能是凶手的人——比如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我觉得凭“上帝之手”的智商,要做到这样的安排并不十分困难,完全没必要做以身殉业的打算。
但从现在的情况看,似乎不是这样。那个化名叫李琴的女人,就算她最后能顺利脱身逃出国去或者逃到哪个偏僻地方隐居起来,也逃不了终身被通辑的命运,这不符合一个高智商并且有原则的犯罪者的自定义逻辑。
我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判断错了,也许对手并没有我所认为的那么聪明绝顶。
这个想法真叫人沮丧。
我垂着头说不出话,溜眼去看付宇新。他坐在椅子里,一副沉思的样子,眉头紧锁,神情冰冷。
之前被派出去的警察回来了,带回十天前那桩自杀案的材料,死者男性,二十八岁到三十五岁之间,从海天大厦十二层的阳台上坠落,没有随身物品,也没有在失踪人口数据库里找到符合相貌的人,所以身份暂时不明确。提交到总局来是希望能够通过指纹或者血液和DNA分析确认尸体身份。
尸体的身份并不明确。
那么,付宇新到底是凭哪点判断这具疑似自杀的尸体跟“上帝之手”连环案有关的呢?在今天之前,他应该无从知道成冬林在梁宝市犯下的原版案件里还有一起类似自杀的,所以不可能从正常的渠道得出结论。这样想来,唯一可以关联的地方就是尸体本身。
如果付宇新认识那具尸体呢?如果他知道死者是谁,了解他生前品行恶劣符合“上帝之手”物色的对象特征呢?
这样就能解释通了。
老懒正拧着眉毛在看一张照片,神情严肃得吓人,看着看着,猛往付宇新那边瞥了一眼,目光凶狠凛冽,挺吓人的。
而付宇新正在看材料,没注意到老懒。
我看出这里面有问题,所以赶紧从老懒手里把照片拿过来看,是坠楼而亡的尸体照片,用电脑软件修复过的痕迹很重,大概坠楼导致尸体原貌损伤太严重不得不用技术修复。
即使这样,我也一眼就认出了尸体。
虽不认识照片上的尸体,但见过。
照片上这具尸体,就是那天,跟楼明江在茶楼包厢里会面,他从手机里面找出几张照片来给我看,问我认不认识那几个人中的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剑眉高鼻,耳廓很大。
从老懒刚才的反应看,他也认识死者,不但自己认识,而且心里很清楚付宇新也认识。刚才目光里面的凶狠大概就是针对付宇新不作为的隐瞒。
对比匿名者在电话里的描述,基本可以判定这件看似自杀案的案件应该也是连环案中的一件,也就是成冬林犯案顺序中的第一件,他是个逐步升级的变态连环杀手,第一次犯案时没有过多的讲究,只将人从高楼推下了事。之后才一桩比一桩复杂,一桩比一桩有艺术感。
付宇新和老懒两个人,一个正队长一个副队长,都认识照片中的死者,却都沉默不语。
倒是刘毅民开了口。
刘毅民在仔细看过尸体照片以后,神情震动,猛地抬头说:“这人好像是个通辑犯。”
他说完就拿着照片走了,想也知道是去资料库确认。二十多分钟以后,他拿着三张刚刚打印出来的纸过来,说:“白慈根,江城人,身上有两桩命案,手段非常凶残,极度危险。”
那天小海跟我说来了三个人,问付宇新要走了一具姓白的尸体。
原来全名叫白慈根。
我从刘毅民手里把三张纸接过来。
一张是照片,就是之前楼明江给我看过的,从角度上看,应该是长焦距偷拍的。
另外一张是人像素描,应该是根据目击者描述画出来的,跟照片对比有七分像。
第三张纸是有关这个叫白慈根的通辑犯的简介。
真的只是简介,简单得叫人无法相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