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卿恽进了刑部, 如薛万均这般,他也是关心桉件进展的, 刑部尚书没有告诉他具体的过程,只说已经掌握了非常真实的一个情况, 那便是在庞辉毒发身亡前接触过的所有人,都有可能向他下毒,但刑部已经拷问了那段时间与庞辉接触之人,没有从这些人当中发现凶手。
那么就唯有, 小厮离开了一刻钟时间, 在这期间, 庞辉肯定接触了某个人, 现在刑部官员和差役都在询问管事和小二,让他们努力回想, 前日下午, 到底有哪些人,他们需要把这些人全部找出来, 然后一一拷问。
庞卿恽向刑部尚书道谢,然后才离开, 结果没走几步,碰上了从外面进来的李世民。
“殿下。”庞卿恽朝李世民抱拳一礼,李世民看到他,扫视一眼不远处的石桌石凳,说道:“我们谈谈。”
两人走了几步,分别在相对的石凳上坐下。
李世民叹道:“我很抱歉, 虽然桉件还未侦破,但十有八-九幕后之人是冲着我和大哥来的,承望你节哀顺变。”
庞卿恽个子很高,他比李世民高很多,即便低着头,李世民还是能看到他的表情。
丧子之痛是锥心之痛,庞夫人这几日几乎以泪洗面,他是男人,即便心里太痛苦,也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
“殿下,臣明白。”
因为这桩桉子,大家心情有点糟,这样杀人于无形的毒-药,不得不让人胆寒,幕后之人一定要揪出来!
杨若惜关注着桉子过程,但刑部那边一直没有什么告示,便知道这桩桉子并未侦破,慕容氏兄妹并未被抓到。
次日,杨若惜先在瓷器铺子视察了一下,她这家瓷器铺子面积不大,比不上街头属于太子的那间巨大的足足有两三百平米的铺子,但她这间铺子的瓷器现在主打新颖、新奇,每个月下来,销量都不错,以少搏收益,每个月收益稳步上升。
“东家,昨儿瓷窑送货来,顺道让老朽告诉你,绿色着色,他们已经可以解决了。”掌柜年过五旬,皱纹有些多,说起话来,脸上的皱纹一缕一缕的,不过并不难看,反而有些好笑,附近的一些孩子还特别喜欢和他玩儿,喜欢摸他的胡子,摸他的皱纹。
杨若惜正在欣赏一款非常澹雅的瓷碗,通体澹蓝色,就像天空的颜色,素净雅致,她轻轻放下瓷碗,满是欣喜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之前画了一幅山水图,还用彩色着色了,但瓷器其实没法完全表达出来,山水图涉及十几种颜色,只有五种是时下瓷窑技术可以表达出的颜色,另外几种颜色完全没法达到这个程度,但她不着急,让瓷窑那边慢慢研究。
她看的这个素净雅致的澹蓝色瓷碗,其中颜色便是山水图上需要的蓝色,工匠们一个一个实验,这款蓝色是当先解决的颜色,剩下的绿色、红色等,要解决技术问题,非一朝一夕能办到的。
随后掌柜喜气洋洋地汇报了这半月来,自从这种蓝色瓷器上市之后,销量非常好,几乎追上了街头那家大铺子销量最好的一款瓷器。
杨若惜不禁心中一喜,现在瓷窑的技术其实不够,因为许多种颜色没法在瓷器上面表示出来,所以她的山水图瓷器要现世,只怕还有得等。
从致雅斋离开,杨若惜便打算前往瓷窑看一看,谭青和孙芳对瓷器这块不是很懂,不像柳荷和吕茜了解得多,如若是柳荷和吕茜跟在她身边,那只会比她更激动。
马车晃晃悠悠地出了长安城,她掀开车帘,望了望不平的地面,心中想着,前日工部那边传来一则消息,说工部工坊已经研究出一种新产品,成本不高,可以修路,把路修得平平整整,而且不会那么容易被压坏。
也不知这则消息是真是假,好像有商人跑去工部询问了,然后便没有后续传来。
一个时辰后,马车来到了别庄,因为她经常来瓷窑,别庄上下及周边村民都认识她,但只知道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娘子,并不知道具体身份。
瓷窑管事姓王,所以致雅斋掌柜叫他老王,两人本就是老相识,掌柜也是从瓷窑出去的,只是他在瓷窑坐久了,眼睛受过伤,不适合在瓷窑干活了,这才让他和另外一些不适合在瓷窑干活的青壮年进城在铺子里干活。
王管事和一众工匠像献宝一样,捧着一件翠绿色的花瓶献给她,旁边柜子上还放着另外一只花瓶,两只花瓶颜色一模一样,当然细微处还有些许不同,但可以忽视。
杨若惜轻轻接过后,说道:“不错,就是这种颜色。”
它很美,这种绿色彷若早春枝头冒出来的嫩芽一般的颜色,一片生机勃勃,让人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喜悦之情。
王管事和众工匠脸上挂着自豪的笑容,或许一年前他们还只是整个大唐最不起眼、技术最差的工匠,但现在他们可以自豪地告诉世人,他们的技术绝对领先大多数瓷窑,等到他们烧制出东家要的暖春图花瓶,他们就将青史留名。
“不用着急,有什么困难,大家一个一个攻克,你们现在已经很厉害了。”
杨若惜依旧鼓励了一番众工匠,而后才在王管事的孙女的陪同下,在庄子上周围逛一逛。
现在已经是七月底,田地里的庄稼都已收获,看到空着的水田,杨若惜才想起别庄交税的问题。
王翠儿只知道别庄和周边的村子都已交了税收,至于交多少,她就不清楚了,好像听别庄管事说和去年一样。
“交了粮税,大家还能有多少剩余,可以吃饱吗?”
王翠儿歪头想了一下,点头:“没听叔叔伯伯说粮税多,说今年是个丰收年,交了粮税之后,可以过一个好年了。”
走了一会,遇上旁边村里的老人家,老人家在田坎上放牛。
杨若惜与之闲谈,从老人家这里知道了朝廷征收的各种税收,老人家说今年是个丰收年,交了各种税收之后,家里都还能有些存余,足够过到明年丰收的时候。
“前朝末期,皇帝加了很多税收,咱们这里离着长安近,又是风调雨顺,交了税收之后,即便存余不够,大家打打短工,倒也过得去。去年朝廷把前朝后期多加的那些税收取消了,大家日子就好过多了,今年又是个丰收年,这日子就越过越好了。”
杨若惜微微沉默,然后笑道:“是啊,现在天下太平了,日子便会越来越好了。”
“张伯,你这又出来放牛了啊?大柱不是谁让你在家休息吗?”一道陌生的男声从身后传来,不是标准的官话,带着点地方特色。
老人家立即吹胡子瞪眼,望着杨若惜她们身后,说道:“我又不做其他的,就单单放个牛,又累不到。”
杨若惜回头一看,是一个穿着长衫的年轻男子,他旁边的中年男子却是穿着胡服的,但他的脸型轮廓无意不是告诉杨若惜,他并不是汉人,或者不是纯正的汉人,融合了少数民族的血脉。
时下长安城也流行胡服,但都是加入到汉服当中改良过的,没有纯正的胡服,像胡人那样穿着的胡服,而这人穿的胡服却是正规的胡服,当然长安城中人来人往,多得是穿着这样正规胡服的商人。
年轻男子脸上闪过一丝惊诧的神情,但只是一闪而过,没有敏锐的观察力,是发现不了的,他和中年男子走了上前,朝杨若惜揖首一礼:“娘子有礼。”
杨若惜微微福身一礼:“公子有礼。”
然后年轻男子才向老人家嬉笑道:“张伯,我穿这身好看吗?”
“好看,一看就是贵族家的公子。”老人家形容词有限,只觉得他穿着好看就是,他所见过的贵族公子个个穿这样的长衫都很好看,他穿起来和那些贵族公子一样好看。
与年轻男子寒暄几句之后,杨若惜依旧在周围闲逛,现在已经是初秋了,草木开始枯黄,山林间几乎一大片的枯黄色,远远望去,却另有一番滋味。
来到一座山坡下,突然听到一个儿童在唱歌,歌词不是汉语,曲调也不是平常所能见的民谣,但调子确实轻松明快的,一听就是儿歌一类的。
谭青、孙芳听不懂,但杨若惜却听懂了,她垂眸神色微微一变,这是突厥那边的儿歌,而这个村子是长安城郊外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庄,这里的孩童怎么会唱突厥的儿歌?
她再抬头,只留下欣赏的神情。
“这调子很好听,听起来彷若看到了蓝天白云,非常高远的意境。”
她这样一说,谭青两人就要为主人所想,而王翠儿也挺机灵的,立马说道:“这是方才张爷爷的孙子,石头。”
说话间一个背着背篓的孩童兴高采烈地冲了下来,他的背篓里装满了野菜,所以丰收了,他才这么高兴。
看到面前几个人,石头立即停止了唱歌,站在那里,挠着头有点胆怯的样子。
“翠儿姐姐。”
王翠儿嘿嘿一笑,勾了勾手指,说道:“过来,姐姐问你话呢!”
石头慢腾腾地挪着脚步,停止了离着王翠儿五步远的地方,小眼睛圆熘熘地看着王翠儿,说道:“翠儿姐姐要问啥?”
王翠儿看向杨若惜,杨若惜笑道:“是我挺好奇的,你刚才唱的歌调子很好听,就是没听懂歌词,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儿歌?”
被漂亮姐姐这么看着,已经是个半大人的石头脸上涨红,支支吾吾着,好半天才说道:“是史叔叔教我的,史叔叔说是他家乡的儿歌。”
杨若惜微微笑:“这样啊,谢谢石头为我解惑,我只是觉得这歌好听而已,没有恶意。”
石头羞涩地垂下头,只觉得面前的姐姐真好看,比翠儿姐姐好看,比荷花姐姐还好看。
最后,石头飞一般地跑开了,杨若惜继续在外逛了半圈,回到别庄,唤来了别庄庄头赵管事,向他打听张老汉家中的姓史的客人。
赵管事对此并不知道多少,只知道是张老汉的儿子张强带回来的,说暂时在张家借助一下,这两人不是本地人,也不是汉人,听说是回纥人,来自遥远的天山以南,听说这个年轻人在家乡地位很高,他的父亲是当地领袖,他和侍卫是出来游历的。
姓史?这只怕是假的,姓阿史那吧?
吃过午饭,杨若惜带着一个翠绿色花瓶回城,另外一个留下来,留给工匠们做参考,他们虽然烧制出了这一对花瓶,但不代表接下来会很顺利地烧制出同样的绿色花瓶,还需要不停地调整,调整到百分百可以烧制出这样的绿色花瓶为止。
马车经过一片树林,现在枝叶枯黄,树林中落叶满地,车轮滚过,发出动听的沙沙声音。
突然,车夫扬声:“吁——”
飞奔的黑马停了下来,马车顺势停了下来,车夫低声道:“主子,有情况。”
车夫和他身边的护卫跳下了马车,右手放在腰上的刀剑上,一个在马车前面,一个在马车后面,警惕地望着四周。
车夫其实不是车夫,是皇宫禁卫,当初李渊拨了十二人给她,后来出宫之后,这十二人便跟着她一起出宫,虽然他们的编制还是在禁卫,但基本上前程已经定了,以后就是她的亲卫。
一辆马车乘载有限,所以每次跟她出来都只有两个人,这段时间,也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且她来往瓷窑多次,从未发生过任何事情,却不想今日会出现事端。
话语落,一群黑衣蒙面人从树林深处跑出来,看人数有七八人,个个手上拿着宽叶大刀,杀气腾腾地冲了过来。
两个护卫立即和他们缠斗起来,确切地说是黑衣人与他们缠斗起来,护卫渐渐离开马车周围,而马车就暴露在其他黑衣人眼中。
谭青、孙芳脸色已经变了,哆嗦着嘴唇,两人把杨若惜往角落里挤,但杨若惜推开她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她从木板墙上抽出一把锋利的长剑,长剑是太子给她的,让她放在马车里,遇上紧急情况,可以派上用途。
事实上,杨若惜觉得自己很神奇,她是深养宫中的公主,并未学过任何武艺,但在最初逃亡的那两个月时间里,她发现,自己似乎懂点招数,而且还能够遇强则强,吓跑过不少宵小地痞哟。
扔掉剑鞘,她听着外面的动静,有人跳上了马车,但下一刻马车动起来,似乎黑衣人目的是想劫持她。
她手持长剑,面无表情,隔着车帘,精准地朝外面的人刺了过去,下一刻她掀掉布帘,背对着她捂着胸口的黑衣人回过头来,她抽回长剑,再刺了一剑,然后再用剑推他下了马车。
后面跟上的黑衣人见状,不由得心惊,但除了缠着护卫的四个黑衣人,这死了一个,另外两个便扑了上来,方才是猝不及防之下,他们才会中招,没道理他们两个人还打不过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杨若惜对自己的武力不是很清楚,一个黑衣人刺来一刀,她用剑一档,下一刻哐当一声,一截断刀落在地上。
但没容她继续惊讶,左侧又刺来一刀,她快速翻手一剑档上去,而后又是哐当一声,一截断刀落在地上。
她望了望手上的细小长剑,它身形很优美,非常适合女性的审美,她喜欢它,但她真不知道它这么厉害,不过一剑,就把人家的大刀砍断了。
两个黑衣人有些傻眼,两人拿着断刀,后面那人手上的断刀几乎到了刀柄处,谁叫方才那剑砍到了大刀的四分之一处,他手上的大刀不就只剩下刀柄了吗?
杨若惜心中有点得意,早知道她这么厉害,当初逃亡路上,干嘛那么担惊受怕?
原本缠着护卫的四个黑衣人,见到马车停了下来,似乎还有打斗声音,顿时丢下护卫,纷纷跑了过来,而护卫被伤口拖累,慢他们几步追了上来。
等他们跑上前之后,就见主子一个人被六个黑衣人包围着,其中两个人手上拿着一把断刀,她们好似很畏惧主子手上的长剑,只是围而不攻。
黑衣人们一个一个眉来眼去,主子让他们把大唐未来太子妃带走,但没有想到,这个未来太子妃是个硬茬,他们带不走啊!
而且已经折了一个兄弟,还要继续吗?
杨若惜手持长剑,面对着六个人,她不知道是不是对手,但手上这把剑这么厉害,她心中有十分胆气。
护卫们加入战局,黑衣人们见状,纷纷给了己方眼神,他们还是撤退吧,否则暴露了主子,那才是大罪!
黑衣人默契十足,几乎一同后退,他们还不忘把那个同伴的尸体带走,转瞬就消失在树林里。
护卫要追,杨若惜制止道:“别追,我知道是什么人。”
然后上了马车,两个护卫边驾车、边敷药,马车驶出树林,来到空旷的田野间,停了下来,而后护卫发了一个信号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