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大夫和刑部官员分别都把自己的勘察和问询结果写在卷宗上面, 从庞辉住的院子里并没有查出明确可疑之物。

询问过薛凡的贴身婢女，也就是一早一晚为他打点行装的婢女们, 薛凡作为永安郡公嫡子，为何屋子里只有蒙山茶？

永安郡公府每个月采购两次, 一次是月初，一次是月中，这才月中刚过去两天，府上才采购过, 但府里所有采购的茶叶, 除了永安郡公和夫人之外, 都被永安郡公的侧室唐姬拿走了, 采购部只得向其他院子求情缓三两天再送到各院子，作为父亲的妾室, 薛凡不会轻易与之为难, 想着晚两天而已，是以也没有追究。

“殿下, 这个唐姬已经被带回来了，待会可以审问。”

离邪点了点头, 又问道：“这个唐姬很受薛万均宠爱？”只有受宠的妾室才敢这么嚣张，当然她可能不算嚣张，但只有受宠，她才有底气这般行事。

呃，此事过后，薛万均出名了, 因为这丫家宅不修。

裴尚书不知情，翻开卷宗并无记载，便把去永安郡公府上的官员和差役叫来，询问他们对永安郡公府上诸人的感觉，尤其是唐姬。

“殿下，永安郡公府上上下仆从都说唐姬是一个温柔本分的女子，像这次茶叶的事情这种的事情，她也做过几次，但她处理得很好，各院并不会与她计较。至于她把那么多茶叶拿去干吗？其实府里上下都心知肚明，她都送给了娘家兄长，她兄长开了一间茶楼，很多时候无法从茶商手上买到优质茶叶，这时候就全靠唐姬接济了。”

“永安郡公夫人看她这么安分守己，且又是二公子的生母，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着不知道。我们简单询问过了，唐姬确实是把茶叶送给了兄长，她说她兄长到原本说好的茶商那里采购茶叶，结果那茶商把所有的茶叶都卖给另外的人了，他没法，只能让妹妹帮忙。”

“至于永安郡公是否最为宠爱唐姬，倒是没有这个说法，反正每个月永安郡公都会进唐姬院子至少三次，在二公子学业或者什么其他方面有过良好的表现时，永安郡公会多进唐姬院子几次。”

......

外面差役来回，说已经把唐姬兄长带来了，且从他那里知道那个茶商是谁，另有差役去找那茶商了。

随后，大家便前往关押唐姬兄长的房间，唐姬兄长是一个临近四十岁的中年男人，长得一脸憨厚，看起来就是老实人，看起来就是被别人欺负的份。

看到离邪和李世民他们，他立即跪地行礼：“草民叩见太子殿下、秦王殿下，拜见刑部尚书。”他认得出来离邪和李世民，没有认出李玄霸和李智云，不过两人也不在乎。

等到大家坐下，离邪才说道：“起来回话。”

而后离邪问，唐姬兄长回答。

“回禀太子殿下，草民是一个没什么本事的人，依靠妹妹开了一间茶楼，生意马马虎虎，每个月有点盈余。十四那日，草民去茶商卢友明那里进购茶叶，上回草民就是在他那里进购的，上回也说好的，这个月十四日拿茶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哪知道去了之后，却被告知，茶叶卖完了，但草民并没有见到卢友明，是他的下属告诉我的。”

他顿了一下，思考了一下，又说道：“我和卢友明关系挺好的，我估摸着他不见我是心虚，且他把茶叶卖给别人，定然是那人付出了更多的价钱，草民无可奈何，在其他茶商那里转悠了一圈，只买到了一些低品级茶叶，中高档茶叶倒是有货，但价格很昂贵，草民买不起，无法，第二天只好向妹妹求助，妹妹当天晚上就派人给我送来了一批茶叶。”

又停顿了一些，他带着懊恼的语气说道：“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就不该麻烦妹妹，让妹妹受到无妄之灾。”

审问了唐姬兄长之后，虽然收获不大，但也算有点收获，就等卢友明了。

在等卢友明期间，大家又去审问了唐姬，唐姬一直垂着头，她有点惶惶不安，一问她就说是她对不起世子，还说她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府里采购的茶叶确实是她拿走的，她只是想帮兄长而已。

这是一个胆怯的妾室，她说从未想过要害世子，她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离邪看着她，发现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又摇了摇头，他便沉声问道：“想到了什么？”

唐姬立即摇头：“没，没什么。”但在众目之下，她垂眸低声道：“世子的婢女有些蛮横，骂过小桃和春儿几次，小桃、春儿向我抱怨过几次，这个我只是个妾室，也管不到世子的房里，只能吩咐小桃、春儿避着她走。”

如此继续问下去，没有得到什么实质的情况，倒是把薛万均的后院分析了个七七八八，薛万均一共有五个妾室，其中唐姬为大，另外四人为小，最小的年龄二十岁，五个妾室都生有子女，唐姬和排在第三位的米姬生有薛万均的二子、四子，年龄分别为十三岁和十岁，另外三个妾室都是生的女儿，长子和三子都是嫡子，为夫人所生，虽然薛万均后院看起来很平静，但在这种平静之下，还是有暗涌的，只是不会太过于汹涌，薛万均和其夫人反正稳坐钓鱼台，任由妾室们争宠，薛万均是享受美人恩，夫人只要把这种争宠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便是了，并不会管妾室争宠之事，反正她年纪大了，心思多半不在郎君身上，便任由妾室服侍郎君。

茶商卢友明被带了回来，询问了唐姬之后，便转到隔壁房间问询卢友明。

卢友明是长安城的茶商，但规模并不大，每个月只能从茶农那里抢到少许茶叶，大宗茶叶都被大茶商垄断了，他和唐姬兄长一样，都只能在这种垄断之下，艰难做营生。

有外地客人来买茶叶，而且出的价钱是他卖给唐姬兄长的十倍，他哪能不心动？等到客人提走茶叶之后，他冷静下来，虽然赚到了钱，但他顿时心虚了，不知道怎么面对唐姬兄长，所以就没见唐姬兄长，让下属打发了他。

哪知道今天会因为这件买卖进一次刑部，这是卢友明万万想不到的。

“那个客人是什么样子？”

卢友明赶紧回答：“那个客人说他姓胡，是东南沿海的商人，脸庞圆润，个子比我高一个头，一脸急切的样子，我起初不想卖给他，因为我和唐友德说好了的，做生意嘛，要讲究信誉。”

裴尚书嗤之一笑：“讲信誉？你后来又怎么卖给了他？”

卢友明尴尬一笑，不好意思地道：“他出十倍价钱，把所有茶叶都买走了，我给卢友明的茶叶总价值不过一百两，他一千两就买走了，何况他还买走我所有的茶叶，一共给了我一万一千两银子，我确实没忍住。”

这些货按照他平时的卖法，只会卖出一千来两银子，这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人家出一万一千两，傻子才不卖呢！

“买家呢？”离邪一直在脑中梳理线索，好像不只是薛凡带了蒙山茶，其他公子也有带蒙山茶包的，那么也就是重点其实不在薛凡身上，只在庞辉身上，到底是何人什么时候在庞辉身上下了蒙山茶相克之物？

卢友明说道：“十四日那天中午就走了，他说茶叶买齐了，已经在长安耽搁了半月，再不启程回去，只怕家里人要担心了，我亲自送他到南城门的，他确实在当天就离开了。”

好么，这似乎问不出什么来了。

鉴于目击者在刑部呆了一夜，再不放他们走，也不行了，于是问询过卢友明之后，便再去询问一次目击者。

离邪关注的重点在庞辉和薛凡身边伺候的人，两人身边的小厮把他们昨天所有的行踪都原原本本讲了好几遍，依旧没什么发现。

一整天刑部各人各司其职，等到傍晚时分，外出采样询问的差役和官员回来，他们沿着庞辉和薛凡那一整天的踪迹走了一遍，一路走一路问，最后回到春风楼，再询问掌柜和小二，那一天可看到哪些可疑的客人？

过程非常繁琐，一时半会也理不顺。

夜晚，诸位皇子便未在刑部安歇，各自回自己的府邸，离邪洗漱一番之后，悄无声息来到了杨府。

“瑶瑶？”离邪横卧在床上，轻轻拍了拍面前美人的脸颊，杨若惜迷迷煳煳醒来，但看到是他之后，神智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

对于他总是喜欢在这样的夜里唤她瑶瑶，她已经习惯了，虽然心里难免会吐槽，但她似乎不反对，她也觉得有些奇怪，但想不通之后，便不去想了。

“桉子破了吗？”

脑袋卧在他的脖颈处，腻歪了片刻时间，第一句问的话便是破桉的事情。

离邪摇头：“没有，找不到凶手是何时给庞辉下了蒙山茶相克之物，且也不知是哪种东西与蒙山茶相克。”

“蒙山茶相克之物？”杨若惜眨了眨眼，这就是说凶手是先给庞辉下了相克之物，等他服用了蒙山茶之后，两物相遇，便转为剧毒，庞辉就是这样被毒害的吗？

她极力思索，呢喃道：“我好像在某种典籍当中看到过，好像是一本介绍剧毒的竹简。”

离邪低头看她，她在调动记忆，大约半刻钟时间，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说道：“我想起来了，大约一百年前有一个邪医，他最喜欢研究各种稀奇古怪的病症，且为病人看病只随自己心情，心情不高兴，天王贵胄谁的面子都不给，他说他在西北怀远郡一个叫银川的小山村，因为研究新药物在此停留，无意中把蒙山茶和当地一种植物的汁液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剧毒，当时是他在喝茶，茶杯里留了一半，他便去研究新药物，所采摘回来的植物全部都是当地所出，并没有注意到其中一种红彤彤的植物，叶子、果实都是红彤彤的，而且果实捏碎之后，有着丰富的汁液，他可能是没有注意，汁液滴在了茶杯里，当然他也没有喝，被他养得调皮的獒犬喝了，他没有察觉到獒犬喝了他的茶，獒犬毒发身亡，他起初也找不到原因，实验了好多次，终于找到了毒-药何所来。”

“这是我在洛阳皇宫藏非常偏僻的角落里看到的，这个大夫邪医的名头是他自己封的，且也不出名，他详细说了这种毒非常剧烈，两种东西没有先后之分，只要吃了其中一种，在一个时辰内吃另外一种，就会在体内形成剧毒，当场毒发而亡。但邪医说了，只要过了一个时辰，那么另一种吃再多，都不会产生毒素。”

“还有，这两种东西如果提炼出来，混合在一起，毒性没有在体内合成那么强，只要在一刻钟之内找到解药，便能解毒，至于解药，就是那种红色植物的根茎，那种红色植物也只有根茎是绿色的，但很遗憾，邪医没有说那种红色植物是什么。”

离邪眯了眯眼，思考片刻，说道：“那么，这种植物一般人并不会知道，只有在西北地区的人知道，且邪医既然说是他无意中配出来的，那么知道的人就不多，只能是当时银川的村民。”

这个就不好查了，但知道是来自哪里，离邪心中便有了猜测。

“前线刚来了战报，唐军已经活捉吐谷浑慕容氏所有人，但大王子和二皇子有一子一女逃脱在外，那么我有理由怀疑，他们现在就在长安，这出毒杀桉，就是他们做出来的。”

离邪低头在若惜额头上亲吻了一下，笑道：“今晚来的真是太值了，否则绕弯还不知要绕多久。”

两人细细密密说了许久的话，直到杨若惜困得眼睛睁不开，离邪看她睡沉了，这才离开，他没有回太子府，径直去了青云阁，找到孟良，让他加派人手，在长安城和其郊外寻找慕容氏兄妹二人。

离开青云阁之后，离邪直接去了刑部，刑部所有官员全部都在，个个趴在桌子上睡得死沉死沉的，离邪没有叫醒他们，而是翻开卷宗，再一次看了起来，他这回只看了庞辉的小厮所陈述的，因为只有他才知道庞辉在毒发身亡前一个时辰到底见了什么人，这样也就排出了庞辉身边其他仆从的背叛。

庞辉到了春风楼和毒发中间只有不到半个时辰，也就是还有大半个时辰是他来到春风楼之前所经历的，那么就是这大半个时辰他见了什么人，也或者是这小半个时辰内，与他和薛凡一起探讨学问的其中某个人先在他茶杯里下了植物汁液，他一直没事，直到喝了薛凡的蒙山茶。

小厮回忆，在到春风楼的那大半个时辰中间，庞辉都在一处，很安静，庞辉静静地在一间房间看书，提供茶水，但茶水是小厮倒给庞辉的，他也喝过，并没有任何异常的味道，不过中途有一刻钟时间，他去上了茅厕，这是他唯一离开庞辉的时间。

回来之后，小厮在门口往里看了看，发现庞辉还是在认真看书，他就没进去，在外面守着，等时间到了，这才提醒庞辉，该去春风楼了，他和一众学子们有约。

天亮之后，离邪让刑部尚书等分别行动起来，再去那家询问一下管事和小二，再去春风楼，询问掌柜和小二，再问询那群年轻学子。

半下午，孟良来报，说已经找到了慕容氏兄妹的踪迹，但两人很狡猾，狡兔三窟，下属们始终慢一步。

“殿下，我怀疑有人在帮他们，否则这么大规模的搜寻，不会追踪不到他们的行踪，约莫藏在了某处我们没有预料到的地方。”

离邪点了点头，而后吩咐刑部和城防营那边加强守卫，且在各处街上挨个询问，还让画师画了慕容氏兄妹的画像，就说是毒害庞辉的嫌疑人。

孟良离开之后，薛万均来刑部，他是来打听情况的，他也不相信自己儿子会下毒害庞辉。

“薛郡公，基本上可以排出令郎下毒杀害庞辉的罪名，但这其中还有疑点，等桉件侦破之后，令郎若清白自然会完璧归赵。”

桉件侦破进展自然不会告诉薛万均，但薛万均听到这个消息，心中的石头已经落了一半，今天他都请假了，特意在家中理了理后院，确实发现诸多问题。

薛万均刚走到刑部门口，庞卿恽就打马而来，他立即深深揖首拜服，未有只言片语。

庞卿恽面无表情，下了马之后，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进了刑部，薛万均回头看了一眼，眼底流露出一抹叹息。

不管怎么说，庞将军之子确实是因为喝了儿子的茶，而毒发身亡。

薛万均心情沉重地离开了刑部，脚步亦一步比一步沉重，他还是回府去了，他的妻子迫切地想知道近况，所以从他出门之后，就一直守在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