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狩猎场外围那一圈的猎物是最先被打完的,为了获得丰富的猎物,很多人会组队结伙往森林、深山深处去,那儿危险,可猎物也多。按照祈云的性格,若只有自己一人来狩猎,那自然是要往深处去的,可往深处去来回耗时良久,有时候三五天回不了营地也是常有的事,祈云舍不得让芸娘挂心,只在一天内可来回的地方转悠——反正她是领主,也不参加小伙子大姑娘们热衷的大赏角逐,爱怎么玩怎么玩。
她接到信报时正在追逐一只白狐狸,那是一只个子不大、通体毛色剔透的漂亮狐狸,灵活敏捷,像一道白影似的飘飞在林间,祈云小心翼翼追逐它小半个时辰了,多次有下手的机会却没有下手,她想找个完美的角度射死它,剥落一张完美的狐狸皮给芸娘冬天做个护手。听得周承安忽然出现在营地,她心下一惊,手一抖,瞄准正在张嘴进食的狐狸的箭头就失了准,射在了它身躯上,狐狸一声哀鸣,颤抖倒地,血迹从伤口处溢出,染红了四周皮毛,毁了一张雪白漂亮的皮。
祈云却看都没看一眼,转身上马,策马回营。
此恰恰芸娘跟周承安初步会谈过后,怒颜回帐篷时。
祈云回到来,芸娘已经完全的冷静下来,并且在祈云回到来之前做了一件事:给平安县的李东祥写了一封信。
她本来还没想到这一茬,周承安的话提醒了她:江南官场的格局很快就要改变,但江南的大家世族轻易是不可能动摇的——
前朝皇帝在财政、施政处处被大家族掣肘,盐引、酒引、茶引多被控制在他们手里,皇帝早对此不满,今次拿江南官员大开刀只是一个先兆,借着就要轮到那些大家族了。那些大家族往往大肆蓄奴,欺行霸市,侵占良田,他们田地连陌,多到种不完,农民却无地可耕,为了生存,唯有依附在他们的羽翼下,而大家族为避税,往往不会将他们纳入正式的家奴户籍上,造成隐户无数,一旦天灾人祸,这些隐户因为没有户籍,官方的救援轮不到他们,而大家族为了逃避责任,往往最先舍弃的就是他们,他们往往死生难料,十分凶险,这已经成为前朝以来最大的隐患了,林震威势必要清理这个隐患,对大家族动手势在必行,今次的水灾,就是最好的借口。
此外,这些家族还肆意开垦,造成山林、水脉的破坏,这很大程度造成了水灾、地动的发生,等着吧,不止江南的官场格局,就连朝堂的格局也要改变了,皇帝就憋着气等证据到手拿人开刀呢!
江南那些茶引、酒引,盐引的总代理,也该换人了。与其到时候后果难料的投入激烈竞争,倒不如提前押宝,皇帝北地开创船业,正缺钱严重,若此时有人知情识趣真金白银的奉上,还奉献得恰到好处,皇帝自然懂得投桃报李的妙处——
两个月后,京城“翔祥记”的东家李东祥花了三百万两银子在朝廷捐了个不咸不淡无关紧要的挂名闲职,当时所有人都不解,觉得李东祥要不是钱多烧的,要不然就是想脑子烧了,大咧咧的三百万两啊!直至开春后,江南的茶引总控制权花落“翔祥记”,众人才焕然大悟:果然是好钱用在刃上!人想得就是高!
而李东祥则是笑得见牙不见眼,攀上了芸娘子果然好处就是多,区区三百万两就拿到两淮江浙茶引的总控制权,简直便宜到家了——别说区区三百万两,就是三千万两也有人愿意拿出来啊,只是那些人想送还没门路送呢,哪像他?哈哈哈,想当初拿出这么多银子的时候,他夫人还心痛得直哆嗦呢!此外,他这个人,他的店铺号,还在皇上跟前挂了名,那是多大的面子、福气啊?没看别人羡慕得眼都红了?
故而每年都很乖觉的把收益的七成往将军府、往芸娘手里送,芸娘因为将军有很多私(亲)兵要养——大部队朝廷负责,这些,对不起,皇帝说女儿啊你自己看着办——很耗钱,也就没客气了;祈云呢,因为皇帝间接给了这么一大份好处,自然知恩图报,每年借着这样节日、那样诞辰,大把大把的往皇帝、皇后内库送银子,皇帝每次看着大批大批的进账,心里那个美啊,果然朕就是聪明,要是这好处给了不知道的谁,没这等好处不说,还白便宜了不知道哪个兔崽子,就算户部有了进账,好处也来不到朕这里,朕要用点钱,言官就吱吱歪歪,现在朕有钱,大把钱,朕爱怎么花就怎么花,谁要是敢唧唧歪歪,看朕不扇他。
皇后虽然不忧柴米,可钱银多了,要做什么自然更便利,故而面上虽然没有声色,内心对这些上贡也是欢喜的,她内库丰富,赏赐自然就大方,更是博得了“皇后仁慈、大方”等美名。后院那些妃嫔就没有不眼红的:命好做皇后,生得一对子女还聪明孝顺,真是气死人!
太子的好处自然也少不了,只是太子谨慎,不敢用这些钱来招养宾客结交士人,钱都用在船业上或是其他一些慈善上,怕皇帝猜忌。皇帝也知道自己女儿肯定也给自己儿子好处了,只是没惹着他心中的刺,他也就只眼开只眼闭。
而祈云的说法则是:这世上没有比我父皇的大腿更粗的腿了,自然要抱好,我直白一点,反而让他少点猜忌;太子既是弟弟又是未来的皇帝,所以当然要精心呵护和提前抱好大腿——
芸娘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祈云的想法有时候赤_裸直白得让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然而细想又觉得.....可悲。芸娘每回总会想起戏文里唱的:愿生生世世莫生帝皇家.....
祈云自己却很看得开:生哪里都一样。人要懂得变通/人情世故。
芸娘:.....
当其时,祈云急匆匆赶回营地见到芸娘的第一句就是:芸娘,你没事吧?然后皱眉:他想干什么?最后紧张:是不是又来骚扰你了?
英武将军对当日信安公想娶芸娘的事耿耿于怀到了怀恨在心的地步。
芸娘:.....
芸娘在等待祈云回来的时间已经变得心平气和,她让人上了祈云爱喝的茶,把她按下喝口水,这才缓缓道来。当听到周承安威胁芸娘要散播她和自己的私情时,祈云怒喝了一声:“放肆。”
手中的茶盅随声被捏碎,茶水肆流。她盛怒之下,也没掩饰音量,声音传到帐外,吓得帐外伺候的宫人“扑腾”一声都跪下了。
芸娘也被吓了一跳,急忙过去捧起她的手,发现没伤着才放了心,她抽出手绢替她拭去了手上的茶迹,叹息:“你怎么发这么大火?他又不会因为你发火了就不威胁我。”
祈云眼珠阴阴沉沉的低垂着,俊美的脸孔显出一种冷酷的神色,忽地又抬头展颜一笑,似和风吹开了乌云,百花盛开,她说:“答应他。”
芸娘叹了一口气,“怎的像个小孩,又黑脸又笑脸的——什么?”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对,惊愕的抬头看祈云,祈云轻嗤一声,抱着她坐到茶水迹漫延不到的另一边座位上,”他说得对,这件事,总要预先提防,今日是他,明日不知道会是谁。暗箭难防。有些事暴露出来不一定是坏的,端看你怎么利用。告诉他,江南的人桩我要先验证过,不,我自己跟他谈。”
“可是.....“芸娘焦急的看着她,握着把柄威胁这种事,有一就有二就有三,没完没了。
“别担心。这种事,只能威胁一次,闹多了就没用。”
“那太子那边?陛下会答应吗?”
“太子那边我自会想办法。这不难。“祈云嘴边扬起了笑容,执起芸娘的手细细把玩着,不与将自己狠厉的想法表露于她,只别开话:”我山中打猎之时,遇着一处洞穴温泉,水温恰好,晚上天寒,浸泡着定然极舒服——我给你擦背。 ”
芸娘轻捶了她一下肩膀,娇嗔:“将军!”
祈云把她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一下,“好了,芸娘,别担心。他威胁我们跟我们利用他的机会是均等的,现在也看不出谁吃亏。我可不愿意你为他分一点心思。”
“我总有一天,会让你光明正大的陪伴在我身边,谁也不敢说什么。只是现在,好像还不能,所以你先委屈些。”
芸娘一愣,不知道怎的,眼眶有些泛酸,她努力的压抑住,努力的牵出一个好看的笑容:“好。”其实有更多别的说话,可出口就只剩下一个“好”字,仿佛别的说话都变得了多余了。
周承安的威胁,她先前何尝没设想过,所以当周承安说出如果她不同意就会散播她们私情时,她才会份外的愤怒:果然,真的会有人用她、用她们的感情作为把柄,威胁她,威胁祈云。
祈云对她露出了一个天大的灿烂笑容。“芸娘,我必叫他后悔来这一遭。”她说。
芸娘说那我等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