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元宏因李氏落水,便相伴她左右,不曾去往倚德苑。林禾得了空闲,见今日风和日丽,便携了元恪、元怀及元瑛兄妹到御花园内放纸鸢、赏春花,以感春日之趣。
林禾与高氏并肩缓行。望着在园中欢呼追逐的三兄妹,高氏笑道:“这瑛儿,像足了小郎。”
林禾满眼含笑:“瑛儿是我大魏公主,自有草原女儿之风,吾倒是喜欢她这个模样。”
“瑛儿有福,总得昭仪这般宠爱。”顿了顿,高氏又道:“昭仪若不弃,便让瑛儿日后随昭仪学些汉家琴艺,也好收收她这乡野之性。”
林禾笑道:“恪儿兄妹与吾有缘,吾每每见他三人便心内欢喜。高嫔莫要与吾见外,瑛儿聪颖好学,日后你教她女红,吾教她抚琴,也许不几日,便能胜过你我。”
二人正言语间,就见汪氏疾步而来。待行了常礼,她便开口道:“昭仪,黄门侍郎冯聿大人求见,现下里正候在倚德苑内。”
林禾闻言,一时疑惑:“冯聿大人?”
见她一脸狐疑,高氏浅浅一笑:“昭仪,这冯聿大人便是太师三子,皇后兄长。”
林禾本非世族大家出身,又不喜探听前朝之事,可自己以冯女之身入宫却不知冯氏族人,也觉自己行事欠妥。听高氏言罢,她疑道:“深宫内苑,外臣皆不得随意而入,怎得这冯聿大人此时求见?”
高嫔笑了笑,解释道:“昭仪您是冯氏之女,冯聿大人便是您兄长。宫内嫔位之上,自三夫人开始,家中亲眷只要禀明皇后便可入宫探望。您贵为左昭仪,位分仅次皇后,冯聿大人又是黄门侍郎,入宫自非难事。”
林禾闻言,微微颔首,又问汪氏道:“冯大人可有说寻吾何事?”
汪氏摇了摇头:“冯大人只说求见昭仪,却并未言及所为何事。冯大人不言明,奴也不好多问。”
林禾点了点头,虽心中疑惑,却仍与高氏道了别,往倚德苑而回。
等入内坐定,林禾这才着人宣了冯聿觐见。
冯聿疾步入得内来,待行罢礼,才抬头悄悄窥林禾面容,果然与先太后有几分相似,对冯熙的话愈发深信不疑。
等汪氏端了茶盏入内,冯聿这才收了心绪,向林禾作了个揖:“昭仪,恕臣冒昧前来,昭仪勿怪。”
林禾浅浅一笑:“冯大人是皇后兄长,自是毋需多礼。冯大人不妨饮盏茶,坐下叙话。”
冯聿本因初次见面,心内略有忐忑,此时见她以礼相待,自是缓了一口气,于是道:“谢昭仪体恤,那臣便却之不恭了。”在下手位坐定,他又开了口:“臣今日是奉父亲之命前来觐见昭仪。”见林禾只笑而不语,他接着道:“父亲在洛阳筹备太子开府事宜,恐无暇顾及皇后与昭仪,便嘱臣要尽心侍候皇后与昭仪,不容您二人有失。”
林禾微笑道:“多谢太师与冯大人待吾关怀之情。太师为六卿之首,如今又教辅太子,助理万机,吾又岂敢劳太师挂心。”
冯聿心知她这是生分之言,于是微笑道:“昭仪您见外了,昭仪是我冯氏女儿,父亲岂有不挂心之理?这后宫之中多为门阀世家女子,人人皆有母族为靠,昭仪心性良善,且入宫时日尚浅,父亲恐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对昭仪不利。”稍作停顿,他又道:“昭仪恕臣无状,臣方可斗胆直言。”
见林禾微笑颔首,冯聿继而又道:“皇后平日里虽以威示人,可她却无害人之心。昭仪与皇后皆为我冯氏女儿,本就同气连枝,自当相扶相携。”
虽说那日三宝并未言明李氏缘何落水,可这几日冯氏被元宏禁足宫中,他又连日在李氏寝宫相伴,林禾心内已是猜得几分。此时闻言,她便知冯聿是为皇后而来。她略略思忖,道:“吾非薄情之人,太师成全之情吾自是不忘。后宫内眷,不论家世门第,皆是陛下妻妾,吾与众人皆为姊妹,又岂会相互算计。”浅浅一笑,她又道:“陛下素喜后宫清净,吾自当禀礼守度,令陛下安心。”
冯聿闻言,一时语塞。几个弹指后,他才开口道:“昭仪果然贤良淑德之人,父亲未曾错看。”言语间,他已起身离席,忽伏身于跪地:“父亲恳请昭仪代皇后教养太子未来嫡妻!”
林禾闻言,忽然想起那日萧氏亦曾言及皇帝欲以冯氏长房嫡孙女为太子正妃。她本就因元宏偏宠自己而处处谨慎,此事涉及太子与皇后,更是有心避之。念及此,林禾婉拒道:“吾自幼长于民间,发言虑事,远差人意。冯小娘子是陛下钦定的太子嫡妻,自当由皇后教养为妥。”
冯聿闻言心内一怔,她的话虽说在情在理,实则已拒己千里。可今日他是有求而来,又岂可甘心就此离去,于是心下一横:“如今皇后遭人陷害,自身难保,又如何行教养太子嫡妻之责?皇后是自负骄傲之人,平日里虽严以律下,却无半分害人之意。李贵嫔为三夫人之首,又是陇西公嫡女,皇后纵是再有不满,亦不会做这样不智之举。昭仪您聪慧过人,个中隐情自是可辨其真伪…”
冯聿的话,应证了林禾对于李氏落水的猜测。她自从入邺城行宫,就有元宏事事上心,从不曾思虑过这宫闱之争。今日才知,宫中之事原非自己所见那般,忽地明白高氏缘何一心避事。林禾轻叹一口气,心道:“两笔成人,一笔修心,人心果然是最难测。”
韵澜湖畔,郑荞仍心有余悸。
因郑嫔与李氏一宫而居,平日里李氏又以惠示人,待郑荞也是分外亲近,故而郑荞与李氏熟络十分。这几日因李氏落水,郑荞本想前往探望,可皇帝长留李氏宫中,她也就不便前往。今日趁皇帝还未下朝,郑荞便到了李氏殿内,不料无意间得知李氏落水之因,震惊之余,心内不免怯怯。
郑荞心知姑母郑氏为李氏马首是瞻,就是将此事相告,亦是无补于事。她缓步而行,心内一时竟失了主意。
“荞阿姊,你怎么独自一人,与瑛儿一道放纸鸢可好?”但见元瑛一边唤着郑荞,一边自不远处奔了过来。
郑荞瞧见元瑛,这才收了心绪,迎了上去。
因郑荞常往倚德苑为林禾作伴,因而与元恪兄妹相处甚欢。刚才元瑛远远见郑荞一人在韵澜湖畔,便急忙迎了上去,邀她同放纸鸢。
郑荞毕竟年轻,心内存了事,便不像往日那般欢愉。
高氏虽非心机之人,却因在宫中多年,识得察言观色。此时见郑荞的神情,担心她身体不适,便近前关切道:“右孺子,你可是有哪里不适?”
郑荞定了定神,忙强笑道:“多谢高嫔,荞儿无碍。”
高氏见她如此,料定她心中有事。见郑荞不愿道明,高氏也不便追问,只笑道:“没事就好!过几日阖宫便要去往洛阳,这一路之上少不得舟车劳顿,身子还是要安健才好。”
郑荞颔首浅笑:“高嫔所言极是,荞儿不敢大意。”
高氏微笑颔首,缓步往元恪兄妹处而去。郑荞虽涉事未深,却知此事关系重大,岂敢轻易对外人道。只此时仍心魂未定,又知高氏非多事之人,思忖了一下,还是决定向她讨教。
郑荞疾步跟上,开口道:“高嫔,这阖宫上下,数您入宫最久,却最是不争之人,荞儿自心内敬您。”望着高氏,又道:“荞儿心中有惑,却不知如何可解。”
高氏见郑荞此时一脸肃色,疑道:“不知右孺子心中所惑为何?”
郑荞近前半步,小声道:“高嫔,若您无心之间洞悉去梯之言,您当如何?”
高氏闻言一怔:“即是去梯之言,自是不可为外人道。”
平日里因郑荞常与元恪兄妹一道嬉戏,高氏也将她视作孩童一般,此时见她面有愁容,虽不愿道破,却觉心内不忍。望着郑荞,高氏语重心长道:“莫说这深宫大内,便是寻常百姓之家,出口入耳也要谨而慎之。”
郑荞入宫之前,其父便千叮万嘱,令她在宫中谨言慎行。此时闻言,她更不敢再将心内所知道出。她颔首道:“多谢高嫔,荞儿明白了。”
高氏本就避事之人,见郑荞收了声,也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