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幽幽道:“自从先太皇太后薨世,陛下待吾再没有从前亲近,吾这个皇后早就有名无实。”
萧氏本有旧疾,又有了年纪,久跪之下,微微皱眉,面上已现难色。
婵梅在一旁瞧得真切,本就因自己鲁莽失言,才令萧氏跪倒在地。此时见她这个神情,便小心道:“皇后,萧乳母有腿疾在身,是否令她起身回话?”
冯氏闻言,记起因幼时自己贪玩不慎落水,不等他人下水施救,萧氏便跳入水中将自己抱起。虽说水池不深,却因天气寒凉,自此落了腿疾。念及此,她心内一紧,看着萧氏道:“快些起身吧,免得旧疾发作。”
萧氏谢了恩,对冯氏道:“奴有一句逾矩之言想说,望皇后恕奴无罪。”
冯氏摆摆手:“此间只有你我主仆三人,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
萧氏颔首道:“陛下虽册了您为皇后,可与皇后只为结发之情。先太皇太后在时,陛下待您自是礼让三分。这三年来,陛下南征北战,几乎没有长留内宫。”见冯氏似乎听了进去,她接着道:“如今陛下汉革已行,又迁都河洛,便会安心留在宫内。”
冯氏冷哼一声,打断道:“你的意思是陛下从未真心待吾?”
萧氏道破冯氏隐痛,只因为冯熙有言在先要她务必进规劝之言,不再使皇后纠结男女情爱之中,如此方可坐稳中宫,护佑全族。
见萧氏垂目不语,冯氏长叹一口气,嘤嘤哭泣起来:“吾对陛下一往情深,可他心里却只有那个林禾…”
萧氏虽然心疼十分,却知道冯氏再不放下儿女之情,以长远为计,恐怕他日被李氏夺了后位,到那时痛苦更甚。她心内一横,道:“皇后莫要再怨昭仪,她好歹是皇后名义上的阿姊,纵她再受宠,却难以危及您的后位。现在当务之急,是防李贵嫔起了贪念啊!”
冯氏当下止了哭声,恨恨道:“李氏这个贱妇,她若心生贪念,吾岂能饶她。”
萧氏摇了摇头,劝道:“皇后如今首要之事,是要将治宫之权夺回。”
冯氏闻言,怒气不消,却亦感无奈道:“父亲不在邺城,吾又能如何?”
萧氏却似乎成竹在胸:“皇后,您该是时候论姊妹情了…”
冯氏犹疑道:“你是要吾与那再醮女联起手来?”
萧氏颔首道:“皇后,计出而行,您切莫再生犹疑之心。”
倚徳苑内。
林禾醒来的时候,吉祥正趴在几案上打盹。听到动静,吉祥忙起身近前,边扶她起身,边道:“昭仪您醒了,奴去为您倒盏热茶。”
吉祥才出了内室,汪氏就入了内来。
汪氏行罢常礼,小声道:“昭仪,方才皇后乳母萧氏来了倚德苑,说是替皇后前来探望昭仪。”见她不出声,汪氏又道:“奴对萧乳母说昭仪午枕了,她只说晚些时候再来探望。”
入宫已近半年,除去册封当日林禾去拜见皇后,几未有过私下往来。此时萧氏来访,林禾倒觉得有些稀奇。
二人正说话,吉祥端了枣茶入内,又近前悄声道:“昭仪,萧乳母又来了,正候在外室。”
林禾略一思忖:“请了入内吧,她是上了年纪的人,别让她久候。”
吉祥闻言,便去了外室,很快引了萧氏入内。
萧氏见了林禾,伏身跪地:“奴萧氏,见过昭仪。”
林禾浅浅一笑:“萧乳母快些起身,坐下叙话。”言罢又示意吉祥将萧氏搀扶起身。
待坐定,萧氏望着林禾,小心道:“听说昭仪脾胃不适,皇后担忧十分,本想亲往倚德苑探望,可这两日头风发作,故着奴代往,以表问候之心。”
林禾关切道:“皇后头风有无大碍?”
萧氏垂首道:“谢昭义惦念,皇后这是旧疾,不妨事。”
林禾微微颔首:“头风要养,皇后统领后宫,忙碌十分,劳心费神,的确不易。”
萧氏听林禾的口气,似乎不知皇后失了宫权的事,于是试探道:“昭仪不知皇后的事情?”
见林禾一脸茫然之情,萧氏料定她不明就里。可要想助皇后解了眼前困局,势必要借昭仪之力,于是略略思忖,萧氏佯作为难道:“这个…昭仪倘若不知,便当奴从未提及此事,以免昭仪为皇后忧心。”
林禾毕竟与皇后是名义上的姊妹,今日萧氏突然探访,现在又欲言又止,林禾心内已猜得几分。她望着萧氏:“萧乳母既然来了,不妨直说。”
萧氏闻言,便开了口:“那日太子与二皇子起了龃龉,加上高嫔难产,陛下震怒。可不知何故,陛下却拖到清明斋戒之前下旨要皇后在宫中抄写佛经,将阖宫上下交给了李贵嫔料理。”
禾闻言心内一怔,虽说元宏对冯氏偶有微词,可毕竟事发已经半月有余,不知缘何此时下旨责罚。
萧氏见林禾不出声,又道:“太子并非皇后亲出,遇上皇子们的事,皇后也是为难…”见林禾仍缄口不语不语,她略一思忖,又道:“看昭仪的样子,不禁让奴想起皇后刚入宫时的样子…”
萧氏轻叹一声:“皇后乃先太皇太后嫡侄女,自幼时常出入宫禁,与陛下自是两小无猜。皇后待陛下用情至深,可帝后之间岂会有寻常百姓夫妻之情?奴侍候皇后二十三年,亲历皇后从襁褓婴儿到正位中宫,这许多年来,陛下虽与她相敬如宾,却不曾有过半分体己之言,皇后心内的苦只奴一人知晓。”
林禾望着萧氏,见她已双目晶莹,心中不由暗自叹息。平日里只见皇后骄傲自负,可这深宫中的冷暖谁又能解其中滋味?
萧氏欲以情动人,见林禾似有所动,继而又道:“皇后虽牙尖齿利,却本性良善,即便平日里待人略有微词,亦不过是要严掌宫规。”
林禾此时才开了口:“皇后是陛下嫡妻,后宫之主,不论对谁有所指教,亦是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