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拓跋宏率领群从百官,步骑百万,以“南伐”的名义,自平城出发前往洛阳。
洛阳时属洛州下辖,最高长官乃洛州牧高墉。依大魏朝惯例,皇帝巡视州郡,由地方长官接驾,一应膳食起居皆在其府中。自从得了京城传书,知道圣驾将至,高墉喜不自禁。
圣驾将临,却只有一个月的时间预备。高墉因忙于洛阳城修缮,府里的一应事宜便交由夫人周氏张罗。
周氏带领各房女眷与仆人四处陈设装点,又让两个儿子分头领着厨房掌事外出,采办圣驾所需食材,前往乐署挑选乐班舞姬。高府园中又添置无数植被花鸟,上下忙作一团。
“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不同于高府前院的忙碌,后院隐隐传出的琴音与歌声,让它显得格外清冷。
高墉的幼女唤作高玲,她时常会往后院探望自己的寡嫂林禾。听到这凄婉的歌声,高玲放缓了脚步,站在院中不再入内。
与林禾相处近两年,高玲已经明白她心内的苦楚。当年高玲的二哥高慧久病不起,高墉为给他冲喜,命人寻遍洛州,找到与他八字相合的林禾,威逼利诱迫使林父将她嫁了进门。可谁知新婚不几日,高慧便撒手人寰,留下林禾以处子之身守寡独居。高玲虽替她惋惜,却也无可奈何,汉家女子,在家从父,出门从夫,纲伦不可逆。
“二小娘子,怎得不入屋内?”伺候林禾的汪氏从厨房端了一碗粟米羹出来,恰巧瞧见高玲,便问道。
高玲有些尴尬地笑了,“方才听到嫂嫂抚琴,不想扰了她。”
汪氏笑道:“二小娘子快随我一道入内,我给您也盛一碗粟米羹吃。”
高玲应下,便与汪氏一道入了内去。
“嫂嫂,你又独自一人闷在房里,吉祥呢,她怎么没在你身边伺候着?”高玲问道。
“她去集市上帮我采买一些笔墨…”林禾起身离了琴案。
“家里多少笔墨纸砚,怎么还要让吉祥跑出去买?”高玲不解道。
汪氏正要出声,便被林禾拉住,“她小小年纪便终日陪我困在家里,只当给她寻个出门的由头。”
高玲见汪氏低头不语,心里忽然明白过来,“嫂嫂,是他们又克扣了你的供给吗?”
“嫂嫂,人善被人欺,你不能任由他们这样欺负你!”高玲却动了气,“走,我陪你去寻母亲讨个说法!”
“又何必…”林禾一记苦笑,“争一时之气,于己于人都非益事。”
“阿妹,你待我的心,我懂!”林禾见她有些丧气,便转了口气,“好了,我昨夜摆了个棋局,还等着你陪我解呢…”
高玲闻言,又想起她的难处,只得将心里的火气压了下来。
“好嫂嫂,饶了我吧,那次为解你棋局,害我日不能食,夜不能寐,用了三日方才破了局。”
“你呀,聪慧过人,不过就是想偷懒罢了。”林禾道。
高玲拉住她的手,“嫂嫂,不要下棋了,你还是教教我如何能快些精进琴艺吧。”
林禾莞尔:“你向来只爱舞剑,今天怎么要跟我学琴?”
“我哪里真心要学琴,是父亲逼我的…”高玲撅了嘴,“父亲不知这些年我鲜少练琴,竟以为我有行云流水般的琴艺。下个月陛下南伐途经洛阳,咱们府上要行接驾之事,父亲命我为陛下献琴。”
“哦?圣驾要到咱们府上?”林禾问道。
“你竟然不知?”高玲摇了摇头,“也难怪,你将自己关在这偏僻的后院里,又如何得知?”
自那日起,高玲日日往后院来找林禾学习琴艺。奈何这抚琴之事并非一朝一夕可成,眼看着圣驾将至,可高玲的琴艺却无半分长进。
这日掌灯时分,林禾被带到了高墉的面前。
“父亲,您找我?”林禾俯身作揖。
“是的,你坐下说话。”高墉正色道。
“父亲面前岂敢放肆。”林禾垂首道。
“既如此,那我便直说了…玲儿恐怕已经同你讲了,过些时日圣驾将至,”说话间,高墉抱拳对着北方拜了一下,“陛下素喜汉家音律,我本意是要玲儿为陛下献琴,谁料她不学无术,难担此重任。玲儿说你精通音律,且擅长琴曲,可为陛下献琴。”
“父亲,阿妹与我亲近,故而高看于我。陛下乃天子,阅琴无数,我又岂敢在御前献丑?父亲,恕子媳无能为力。”林禾垂首作揖。
“哦?”高墉定定地望着她,思忖片刻,“倘若你此番能为陛下献琴,解府中燃眉之急,我便允你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