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夫承认,他认识伯纳德十多年来,从来没有见过,他露出这样的神色。在印象里,他看上去总是决绝的,深不可测的,并且强大到似乎没有人可以阻止的地步。他第一次看到,伯纳德竟然也会露出如此无助和迷茫的神情,以及那抹难以消逝的哀。
他听得到门口传来的,急促的脚步声。听起来让人的心跳都有些混乱,急促无序的乱响回荡在漫长的走廊里,传回来一阵空旷的回音。
走廊尽头亮着的灯,仿佛是整个世界里,最渺小的无人在意的温暖。管家沉默的在客厅门口敲了敲门,虽然是如此紧急的情况,可是他却还是不敢进去。
“什么事?”伯纳德靠在沙发上,有些慵懒的回答。他坐的离壁炉很近,里面燃烧着的,炽烈的火焰让他的身体渐渐温暖了起来。只是,约瑟夫可以看到,他的面容正在渐渐的僵硬,即使是在火光中,也在渐渐变得惨无人色。
到底发生了什么?
约瑟夫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也想不到是什么事,能让伯纳德变成了这样。他也不禁有些惊慌,客厅里黯淡的光线,仿佛在彼此的脸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砂。
管家在门口低声的说了什么,约瑟夫没有听清楚,不过,伯纳德显然全都听到了。他的脸色看上去越来越差,目光像是凝滞在了空气中了一般,停滞不动。
他在恐惧。
“进来。”伯纳德轻声的说了一句。管家打开门后,他站了起来。
接下来的对话,全都被约瑟夫听进了耳朵里。
伯纳德站在管家的面前,离着那个管家很近,用很小的声音问他,“怎么回事?不是说,只是普通的感冒吗?”
管家摇摇头,脸上写满了无奈和惶恐,他低声的说着,“小姐也是刚刚才告诉我们的。其实在五年前,她就已经得知,自己得了绝症。”
瞬间约瑟夫第一个想到的人,是凯瑟琳.莫罗,直到他想起来,那天站在拿破仑的书房门外,无意间听到的那件事,他才否定了这个念头。
不会是凯瑟琳.莫罗。
那他们说的是谁?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约瑟夫觉得,他看到伯纳德猛的颤抖了一下。他脱下之前穿的外套,交给了管家,然后又摘下了那副昂贵的丝绸手套,随手扔到了一个佣人手里。长廊里的风从没有关上的门外吹进来,吹乱了他淡金色的头发。
他深蓝色的眼睛里,一瞬间像是有一个巨大的空洞,吞噬了里面所有的光彩。灰蒙蒙的大雨,淋湿了他的眼睛,让那汪湛蓝看上去晶莹透亮。
似乎是有一滴眼泪,在他转过身的那一秒,突然滑落。顺着他白皙的脖颈,最后流入了衣领深处,被胸口的温暖蒸发。
或许胸口并没有温暖。
伯纳德看着壁炉里的火焰,他剧烈的摇晃了下,然后扶着墙开始喘息。看着那些跳动着却突然失去温度的火焰,他挥了挥手,让几个管家出去,他跟着走到门口,突然怔住了。
站在那里,过了一会儿,他又摇摇头,转身打发走了那几个管家。
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他转过来面对着约瑟夫,又恢复了平静。仿佛一切不曾发生。仿佛呼啸过后汹涌的大海,仿佛崩毁过后平缓的山脊,仿佛破碎过后再次繁荣的帝国。
仿佛一瞬茫然后,又一次镇定。
他看着约瑟夫,风轻云淡的点点头,又说道,“我们接着聊。”
“他来了吗?”她的声音很轻,轻的难以听清。模糊的声音传来后所有佣人都突然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再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灼灼的看着她。
“没有。”管家的声音里,是遗憾。
“他......在哪儿?”她又问道。
“在……客厅里。”
她看上去呼吸渐渐的困难了起来,眼中的生命力,像是沙漏里的细沙,不断漏下,落入一个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空洞里。
所有人都无能为力的看着她,管家低着头,布满皱纹,年迈的脸上似乎是一种惋惜。
“我要去见他。”她固执的说着,“扶我起来。”
管家无动于衷,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着别的地方,没有人敢于用目光与她对视,纷纷躲闪。
当人们再看向她的时候,她却已经停止了呼吸与心跳。
一切的终结。
深夜的时候,当约瑟夫早就已经离开,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书房里,看着黯淡光线中,无光失色的一切。窗外,花园广场上今夜的最后一辆马车,孤零零的穿过空旷的广场。深夜里,仿佛能透过漆黑的车窗,看到里面疲惫的苍白面孔。
远处,几盏灯火同一时熄灭了。
这座城市里,又少了几个清醒着的人。一切节奏在深夜里减缓了,只剩下城市疲惫的心跳声,清晰的不曾停止。
雨停了。
门口不知是谁的敲门声,我没有回应,过了一会儿,门开了。
是那个老管家。老管家站在我面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低着头,沉默的站在那里。我的目光在他和窗外的黑暗中徘徊,飘忽不定。
又过了不知多久,老管家说道,“我要辞职。”
不知为何,我看到了他眼里,丝毫不加掩饰的鄙夷与厌恶。无声中,我彻底的明白了。
“你知道的,我当时走不开——”
“你是在逃避。”管家的话像是锐利的剑刃,抹过我此刻的脆弱时清晰响亮,“我可以理解,但是并不代表我看得起这种行为。”
我沉默不语。半晌,问他,“至于为了她而放弃这份工作吗?”
“我老了,也该会家乡休养去了。”他停顿了一下,说道,“而且,管家也是会偏心的。”
有时候,感情也是我们决定事情的理由。
别忘了,所有人类都依靠着它将自己与禽兽区分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