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亚尔宫外的大雨无休无止的蔓延着。大雨本来应该是短暂的,却从下午一直下到了午夜。
雨滴在窗外,粉碎时轻声的响动,被汇聚成了远方数不尽的雨声。天空中不时划过的闪电,刺破那些漆黑的幕布。惨白色的天空在日暮时分之后转入漆黑,粘稠的如同一摊厚厚的墨迹。
约瑟夫的脸在客厅里,摇曳的烛火中显得有些苍白。他英俊的眉眼在长年累月的疲劳后被刻上了一道道皱纹,却掩盖不了年轻时那份让无数少女心醉的忧郁和帅气。他坐在那里,看上去是一种他的弟弟拿破仑所没有的,被时间与苦难磨砺出的坚毅,看上去像是块矗立在大海边,风浪里顽固的磐石。
后来的我,每当向别人叙述这一个晚上的时候,总是说,这是真正让我和拿破仑彻底决裂的夜晚。在巴黎的巨大阴谋,正在无限膨胀,朝着欧洲之巅疯狂涌去的时候,斯特拉斯堡锐利的锋芒,被隐藏在了黑暗之下。
“什么事?”
“维克多,拿破仑要当国王。”约瑟夫的声线低沉,微微颤抖着。我知道,他的精神正在崩溃的边缘。我隐隐的猜测到了,他要做什么。他的计划看起来是如此残忍,对拿破仑如此残忍,对皇后如此残忍,对他自己,更加残忍。可是,他已经将自己*上了绝路。
“国王?”
“没错,国王。”约瑟夫严肃的说着。烛火摇曳了一下,微微颤栗后恢复了正常。窗户大敞着,寒冷裹挟着雨丝从窗外席卷进来,寒流充斥着整个客厅。壁炉里的火焰似乎微微减弱了一些,管家亲自站在一旁,看到后又往里面扔了几根柴火。
过了一会儿,约瑟夫清了清嗓子,又再次开口说道,“可是,约瑟芬.博阿尔内不能成为皇后。”
“为什么?”
“这是家族的决定。”
我沉默了,不知该说些什么。约瑟夫继续说着,却有些心不在焉,“约瑟芬无法给未来的法兰西第一帝国一个合法的继承人,能够继承皇位的人,所以,她不行。”
我想了想,说道,“你和拿破仑,交涉过了吗?”
“我跟他谈过了,他不同意离婚,同样,也不同意放弃皇位。”
“你让他放弃皇位?”我听到之后,除了迷惑,更多的隐隐有些愤怒,“他放弃皇位?那谁来当这个皇帝?”
约瑟夫沉默了。我也猜到了答案,约瑟夫,想要自己成为皇帝。
我挥挥手,打发走了站在一旁的管家。管家关上客厅的门之后,就只剩下了我和约瑟夫两个人。我很确定,附近只有我们两个人,不会有人偷听。
“为什么?”我低声的质问他,“如此不公平的提议,你也说的出口?”
“维克多,我希望你理解,没有人希望平庸。每个人都是,我也是,当然,你也是。”约瑟夫低声说着,他的声音里的情绪我听不真切,可是却可以想象,他内心的挣扎,就像是那些在火炉里噼啪燃烧着的木头,无谓的释放着热量。
我明白他的意思。
窗外,漫天大雨丝毫没有停止。雨滴从千米高空坠落,撕裂空气时无声的尖啸着,然后在一片薄薄的树叶上被粉碎。树叶微微颤抖之后,继续风雨飘摇。
法兰西的广阔山河,在这样的洗礼下,已经如同风中之烛。看上去辉煌而强盛,却存在着无数个致命的漏洞。拿破仑的野心填不满它们,却成了他们最好的养料。
这种隐隐的,来自远方天际的危机感,让我感到深深忧虑。这么多年来,我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站在一个十字路口,看着眼前的几条大路,盘算着做出最重要的选择。
五年来,又再一次开始了面对能够决定我一生成败的选择。
“维克多,我希望,要么拿破仑退位,要么他承诺,约瑟芬.博阿尔内不成为皇后。我希望你能够帮助我。”约瑟夫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恳求。
“如果他选择离婚呢?你就得不到皇位了。”
“无论如何,这也是我想要看到的。”
我紧紧的盯着他,大脑飞速运转中充满了一个个漂浮不定的疑惑,“为什么?”
“维克多,”约瑟夫的这句话,像是一个年长者,在经历过了无数是非对错后的感叹,“有时候,感情也是我们决定事情的理由。”
“别忘了,所有人类都依靠着它将自己与禽兽区分开。”
我承认,我打心底里愿意帮助他。说实话,我也并不看好拿破仑加冕这件事,他成为国王,无异于毁掉法国十几年大革命的所有成就。法国又会恢复了君主统治,在无尽的血腥之后,一切还会像波旁王朝覆灭时一样。
不过,我低估了拿破仑。
当我看到他加冕的那一幕的时候,才知道他并不是国王。
他是——
作为一个法国人,我还拥有起码的良知。即使是在利益与风险面前,我也知道什么才是我应该做的。
拿破仑给的了法国强盛,给不了人民自由。
他膨胀的野心,应该得到终止了。
那一晚,我的骨子里,隐隐存在着的正义感被彻底的激发了出来。不过,我比约瑟夫的计划更决绝。
我不能让法国再一次有国王。
所以,我答应了他。
“去叫公爵大人来吧,小姐她快不行了。”佣人们惶恐的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慌张的交头接耳着,有几个佣人跑出房间,朝着客厅跑过去。
巨大的痛苦仿佛在摧毁着每一根神经,那些神经碎裂后,就只剩下了麻木。她苍白的面容在窗外照进来的月光里,仿佛死人一般苍白。那些痛苦的感觉正在渐渐麻木消失,只剩下了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仿佛瞬间,就能沉浸入温暖的梦乡。
这其实就是死亡的诱惑。
可是,总还是有些事未了,总还是有些人,还得再见一面。
不是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