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金室里满是人间的烟火气,巫师们像凡人一样忙碌着。
伊芙盘起头发,卷起袖子,像一个熟练的厨娘。索布雷用毛刷用力地刷洗着羊的腹腔,不时出声指挥雅卢。雅卢用盐抹着羊肋,一边拿小刀在上面扎出入味的刀口。
最古怪的只有亡灵巫师了,只有他在认真地挑出脊骨里的骨髓,清洗着一堆嶙峋的羊骨,然后把他们拼成一只近乎完整的骨羊。
雅卢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肋排,疑惑地问道:“桑纳,这些骨头你不拿去拼吗?”
桑纳头也不抬地答道:“当然不用,这只是试验品,肋骨会减慢它的动作。”
一心想啃肋排的精灵满意地收回目光。
只有悄悄溜进炼金室里的维多利亚,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眼睛像是被烟熏了的红色,看着他们处理羊肉,默默地啜饮着杯里兑了水的羊血。
烟火中,羊肉渐熟,桑纳手中的骨羊也诡异地站立在地,慢慢地迈出僵硬的步伐,而亡灵巫师脸上的笑意,简直像是看到一岁的儿子蹒跚着向自己走来的老父亲。
不知为何,伊芙、雅卢和维多利亚莫名地鼓起掌来。
“太久没玩这一套了,有点生疏。”桑纳谦虚地说道,“毕竟之后就要正式操作了,还是先试验一下比较好。”
雅卢好奇地看着白骨森森的骷髅羊,嘴里的羊肉突然就不那么膻了。
还好留下的是桑纳,雅卢诚心地称赞索布雷的明智。留下的亡灵巫师是专注于【灵魂】和【伪装】的,而非那个执着于【肉体拼接】和【肉体增殖】的大块头。
要是面前的是华姆,眼前多半就是一具溃烂流脓但是坚韧顽强的僵尸羊,雅卢能不能有胃口还是两说……不,可能根本就没有剩下的羊肉给他们享用了。
但是现在,骷髅羊在笨拙地迈步,师姐吃的满嘴流油,索布雷心满意足地坐在一边,维多利亚缩在角落里羡慕地看着生者的盛宴。
雅卢一时间觉得,这样平和的日子也很不错。
不过日子一天天走着,马格德堡的气氛也一日日地紧张起来,即使多日地躲在塔里,雅卢也能闻到南方的硝烟味顺着易北河飘来。
街上卫兵的巡逻也频繁了许多,似乎市长和商会达成了协议,各自从私人卫队中抽调一部分出来,维持治安,补充城防。
雅卢唯一担心的是索布雷,他突然消失的日子越来越多,回来的时候偶尔也会带上严重的伤痕。
“我不是万能的。”索布雷用丧气的话试图安慰雅卢,“不过要是没有带巫师的火枪队,我其实没那么容易受伤。”
担心归担心,索布雷的出击似的确乎有效,因为佣兵的进展比市长预估的慢了大约十天,这些日子足够桑纳再唤醒一百个【士兵】。
雅卢也去桑纳的工坊里看过,那里本来是博隆市长的一处仓库,现在已经成了亡灵的乐园。
亡灵巫师的作品多种多样,有只有着上半身,只带一副猎弓或者两根投矛,到时候提前埋在路边,纯粹用来自杀式袭击的。也有皮肤泛着古怪的蜡黄色,几乎栩栩如生,完全像个沉默寡言的佣兵,足以以假乱真地混进城防的。
考虑到桑纳在义体上投入的心血,几乎到了可以完成抄写这种精细活的地步,做几个挥剑开弓的行尸似乎确实不再话下。
只不过,日以继夜地工作着的桑纳,脸上的黑眼圈越来越重。一边制作新的战士,一边还要保持对原有亡灵的掌控,负担越来越重,并不精通时间管理的亡灵巫师几乎要力不从心。
所幸,他的苦难在极限之前悄然停步。
一个黎明,雅卢再起床时,塔前的天主教堂突然变得破败,本就暗淡的光辉一时全都失去。随后他从索布雷口中得知,约翰神父已经打包了所有的细软,忍着尚未恢复的伤病,连夜逃亡了。
可以理解,毕竟来的是为新教联军效力的佣兵团嘛,天主教的神父当然是越想越怕。
不过随之而来的消息,就是沿着易北河一路北上的旗帜和枪矛,已经出现在马格德堡的视野之下了。
所谓佣兵团这种东西,拿钱办事,恩怨分明,本来是服务业的典范,只是当一方手里有钱,另一方手里有刀的时候,有些事总是不那么好说清的。
有因为结不了账而反攻雇主的,因为别有用心而出卖雇主的,还有的像两百年前的斯福尔扎一样,趁虚而入自立为米兰公爵,成功洗白上岸,成为年轻时代达芬奇的赞助人的。
提起这些,是因为要再做说明:眼前这些曾受雇于新教联军的佣兵,没有因为雇主结不了尾款就上门闹事。而是充分考虑到资方输掉了战争,面临皇帝清算的难处,发挥出强大的主观能动性,朝着富庶的马格德堡来【自力更生】,这种行为是在这个年代的平均道德之上的。
雅卢合上笔记,轻轻地叹了一声。
凭借多出来的十天,他倒是勉强登上了预言术的第六位阶,然而迁延的时间对他未必是一件好事,混沌诅咒在经过漫长的歇息之后,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之前的方法能否在此奏效且不谈,现在雅卢最大的问题是,连一个能触发那双手套的人都找不出来。
自己本就背负混沌诅咒,索布雷不用说了,师姐不但本就没有秩序系的适性,身上更是种下了混沌系的魔鬼藤,差不多和自己是一样的情况,亡灵巫师每天忙的要死,雅卢实在不想去麻烦他。
想来想去,难道只剩下地窖里的维多利亚了?
雅卢站起身,巫师塔的视野很好,能一路望见城外佣兵团的蓝色狼头旗帜,只是突然一晃,眼前多了个人影。
灰色的毛发茂盛而粗乱,一副典型的狼人模样,但从狂野的身体里说出的话倒还算礼貌:“请问,这里就是索布雷的巫师塔吗?”
雅卢汗毛炸起,和眼前的生物是狼人无关,他惊恐的地方在于,这里可是四楼!这条狼人正挂在窗外!
更让他惊慌的地方在于,眼前的这只大狼头,怎么看上去和远方旗帜上的,如此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