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布雷对雅卢的教学持续了四天。到第四天时,城外的帝国军正好也拔营北走,沿着易北河顺流直下。
在第一天,最大的阻碍是雅卢自己的脑子。但到了第二天,雅卢遗憾地发现,最大的阻碍变成了索布雷的脑子。
在潦草的笔记中,越往后解答的越是详细,正好搔到雅卢的痒处,让他的理解加倍深刻。
要么是多里安经过了多次教学的反馈,修正了教材。要么就是他用预言术预见到了这一点,预先做出解答。
无论答案是哪一条,雅卢都越来越觉得这个未曾谋面的大预言家有点东西,对于这一套预言术的信任和归属感都增加了不少。
然而,如前所述,雅卢面临的最大问题,是索布雷在笔记理解上和他的差异。
第三天,牛头人在做出两次长考后,礼貌地承认了雅卢的逻辑自洽。
第四天,多里安的笔记,在索布雷撕掉了最后几页之后,落到了雅卢的手里。
“那几页是什么?”雅卢当然会想问一下,但他考虑到索布雷一直小心地持有这本笔记,不让自己乱翻,应该为的就是最后几页的内容,于是他把问题嚼碎了咽回去。
“之后您还会考察我的进度吗?”雅卢问道。目前他已经能完成第四级的魔法【夜枭之歌】,理论上能【发现将死之兆,并进行规避或者加大力度】。不过就像他之前的三个魔法一样,实质上看不到任何效果。
雅卢结合笔记和自己的常识推断,目前他就像是拿到了一台显微镜,观察的对象也一个不缺,但唯独缺少采光的部件,所以在视野中一片漆黑。
“你是个聪明孩子,用不着我监督。”索布雷慈祥地看着他,拍了拍肩膀,“新的一月到了,在华伦斯坦的余威散去之前,我得赶紧出去做几个回访。”
雅卢已经很熟悉牛头人的逻辑了:新的一月——意味着驻城巫师又可以请假外出了;华伦斯坦的余威散去——意味着那些乱兵和地痞在几天后又要开始滋扰了。
他其实有一点期待索布雷的离开,因为雅卢很想对多里安的笔记做进一步的研究。
所谓研究,当然是水浸,火烤一类的常规手段。如果多里安阁下有灵在先,应该会预测到这一点,留下一点信息吧?
当然,在那之前,雅卢会好好地复制一遍笔记,避免任何信息的流失。
抄书会很辛苦?这间巫师塔底可还镇压着亡灵巫师桑纳和他的十几具义体呢,能以假乱真的义体,抄百来页笔记有什么难的……?
“等等!”雅卢赶紧提醒,“老师,这座塔里还有桑纳阁下和维多利亚小姐!”
奥德加已经走了,索布雷再离开,雅卢觉得自己加上师姐,比这二人还是要弱上一点的。
当然,如果去掉自己,说不定反而会更强呢?
索布雷一拍脑门:“有道理,你不说我差点忘了。”
雅卢这才松一口气,既然索布雷去准备了,应该就不用自己操心吧。但他又不禁开始胡思乱想,牛头人会不会掏出一大把长钉,用命运之杖把维多利亚连人带棺材一起钉在巫师塔的地基里?
但随即他就感觉自己腾空而起,被索布雷提着飞速跨越几十级楼梯,落在地窖之中。
“我跑的太快了?”索布雷看着呕吐不止的雅卢,稍微做出检讨。
“可能是飞的太慢了。”雅卢在吐完早饭后虚弱地笑道。
桑纳默默地指挥义体清扫地面,一遍向巫师塔的主人躬身:“索布雷阁下,您有什么吩咐吗?”
“我要出去几天,可能是一天也可能是三天,这些孩子和你自己的伙食由你来帮忙准备,如何?”
桑纳和雅卢都不可思议地抬起头,一副迷茫的表情。
这是……试探?还是某种高深的话术?七大地狱啊,这些不讲道理的强者为什么都喜欢拿弱者的小心思取乐呢?桑纳的汗水一滴滴地淌下,濡湿了面前的一小片地面。
他根本就没想过这些人还是敌人吗!雅卢绝望地想道。
把亡灵巫师和吸血鬼关在塔里收赎金已经很不靠谱了,居然还在劫匪外出的时候指示人质来给劫匪的家属做饭。能让雅卢接受这一点的,大概唯有索布雷一贯给人不可捉摸的印象吧。
看到桑纳没有出声,索布雷有些不耐烦:“那就说定了。”然后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开。
雅卢就这么目送着老师倒提命运之杖,潇洒远去。
然后,地窖中心处的简陋棺材稍微颤动了一下,露出一条小缝和金色的发梢,维多利亚小声地说:“他走了耶。”
然后棺盖掀开,雅卢看到伊芙从中爬出,和他互道早安的时候,内心已经不会掀起波澜了。
相反,他反而因为看到这种展开而变得有些愉悦。
“喔——”他发出意味深长的咏叹,迅速地转身离开,如果因为师姐和小维多利亚的这层关系,而让索布雷对他们意外地放心,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雅卢。”师姐却忽然叫住了他,“你的预言术,现在到哪一步了?”
“第四位阶,”雅卢答道,“在老师回来之前,应该能开始构造第五级的【命运之弦】吧。”
精灵的脸上露出复杂难明的神色:“那很好,普通地恭喜你哦,雅卢,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雅卢虽然有些奇怪,但奔着研究笔记而去的他,没时间细想许多,就此告退。
“第五级应该难不倒他,他居然就要追上你了。”维多利亚打着哈欠说道,“今天晚上继续吗?”
“今天晚上,我要尝试构造第七级魔法。”伊芙平静地说道。
“今天?”维多利亚惊讶了一下,随即叹息,“我明白了。”
——
晚间,拜托桑纳誊抄的笔记完成了,雅卢欢欣地在第一页上做起了浸湿又烤干的实验。
而且很快就有效果!像是和多里安阁下达成了跨时空的默契,一道熟悉的红色字迹在空白的部分开始浮现出来!
雅卢兴奋地读道:
“致顽皮的A.D.(Aaru/雅卢Dyslaw/迪斯拉夫):我本来不想摧残我的笔记的,但我确实有一些要交代你的事。”
“无须质疑索布雷,我为你们安排了不同的道路,遗憾的是我做出的干涉太多,已看不到谁能走到最后。”
“那么,接下来,是我为你准备的一点小礼物……”
雅卢突然面色一变,接下来应该有着同样的字迹才对,但随之而来的是大量粗暴的红色斑点,像是特制的墨水被打翻了一样,他再翻了几页下去,另一道红色的字迹跃然纸上。
“找到你了。”
呆板,平稳,无一丝特点的印刷字体。雅卢双手一阵颤抖,险些把笔记摔在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