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小巫师，你这一整天问来问去，研究出什么结果了吗？”

夜幕深沉，维多利亚和雅卢正走在无人的街道上。索布雷十分放心地把雅卢和一个凶残暴戾以人血为生的吸血鬼丢到一起。

当然，后面的描述属于世俗的固有偏见。在雅卢看来，维多利亚至少看着算是一个精致养眼的小姑娘。

雅卢叹道：“按照马斯洛需求层次，伊芙师姐、奥德加阁下和桑纳阁下，他们开始学习魔法的时候，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安全需求。至于之前的我，学习魔法是为了更好地跻身上流社会，也不过就是社交需求罢了。”

维多利亚轻飘飘地跃起，在两三米左右的高度上轻巧地盘旋滑翔。

她飘忽地说道：“虽然听不太懂，但这很正常吧，为了自己的安全去变强有什么错么？”

雅卢迟疑了一下：“没有错。但【没错】和【正确】之间有很长一段距离。“

维多利亚抱怨：“说出来的话总是让人倒懂不懂的，你还真是个巫师。“

雅卢有一种直觉，如果他答出【没错】的答案，索布雷仍然会教给他魔法。但如果他能答出【正确】的答案，在他眼前的世界会有大不同。

不管是为了精益求精的探索精神，还是玩rpg游戏时一定要探索隐藏剧情的仓鼠精神，雅卢都有必要尽可能地编造一个完美的答案。

这些事没必要说出来，于是雅卢支开话题：“还没感觉到亡灵吗？”

他们正站在一道十字路口前，

“好烦啊，哪怕是听无聊的巫师说教也比干活好玩。“维多利亚加倍地抱怨道，有气无力地浮在雅卢头顶。

“请不要考虑怎么才有趣，请考虑怎么尽快把老师安排的任务干完。”雅卢以手扶额。

“嗯哼，嗯哼，尽快。”维多利亚捧读一样地答应道，雅卢看出来了，这只吸血鬼明明就喜欢这个任务喜欢的要死！

这对她来说，就像是在正常的生活时间逛街一样，她用嗅觉品尝着两边的住户，就像女人用目光打量橱窗里的衣服。

身为男性的雅卢想要缩短【逛街】的时间，维多利亚却想把这个过程尽可能延长。

雅卢抬起头，维多利亚正看着自己狡黠地笑，她已经确定自己掌握着搜索亡灵的核心技术了！再这样下去，雅卢非得赔上自己的一整个晚上不可。

“我说，你，不想吸人血吗？“雅卢压抑住自己的焦急，用温柔的声音说道。

“哎，可以吗——我是说，我来自家规森严的巴托里家族，我会无条件地服从索布雷大师的规定，所以维多利亚·巴托里绝对不会在马格德堡吸食人血！绝对！”

雅卢微微一笑：“在月亮划过三分之一个天空之前，我们找到十个亡灵，我就献出我自己的血，要定下契约么？初级契约术我还是会的。”

不是雅卢自夸，但是同时具备贵族和巫师身份的血液，应该比普通人的吸引力更大一些？

维多利亚哼了一声：“不用，我来自家规森严的巴托里家族，对于诺言当然会遵守。而且，而且，定下契约的话，被索布雷大法师发现怎么办？“

从魔法的角度上，他绝对发现不了……雅卢想道，不过这样也好。他立起手掌，维多利亚小小的手掌自上而下的挥落，清脆地拍在一起。

“这边！“巴托里家族的小姑娘立即划出一道折线的轨迹，快速地飞跃向前。

她的速度让雅卢瞠目结舌，只能紧赶慢赶地追上去，可刚刚跑过路口，又听见了维多利亚的尖叫。

“咿呀！”巴托里家族高贵的大小姐落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向雅卢奔来，飞快地缩到他身后。

雅卢觉得，自己已经被索布雷和伊芙他们练出钢铁的意志了，在这种时候居然还能心静平和地问道：“你又怎么了？”

维多利亚眼泪汪汪地抬起头：“太吓人了！你看不到吗！“

雅卢看着夜色里寂静的街道，本打算直接回答“确实看不到”，但恍然间，他感到一阵心悸，接着就能触碰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血腥味，腐臭味，硝烟味和铁锈味一时俱作，涌进他的鼻腔。

虽然看不到，但是亡灵就在眼前！雅卢的大脑空白了三秒，继而精神一振，进入了工作状态：

“悲惨的归乡者，迷茫的游魂，沉息之海里破碎的浪花。

我以这座城市的守护者，巫师索布雷之名指引你，

我以你生在本地的父母、爱人、子女之名请求你，

我以与你从未相识的雅卢·迪斯拉夫之名规劝你。

结束你最后的旅程，还城市以安息。“

简单得连魔法都不算，雅卢强忍着不适念完了所有的话语，眼前刺鼻的空气立即一清。维多利亚同时已飘起来，对着刚刚的位置指指点点：“知道厉害了吧！看你还敢吓我！”

雅卢实在忍不住了：“为什么，你身为吸血鬼，会害怕这些还没有魔法力量的亡灵？”

维多利亚理所当然地说道：“因为他们长得很可怕啊，这还不够吗！”

“那为什么你知道自己会害怕，还那样冲出去？”

维多利亚沉默着，只剩下礼貌的微笑。

“因为太想吸我的血，以至于忘记了？”雅卢觉得他已经具备了怪人磁铁一类的体质，犯下这种小错的维多利亚简直不要太正常。

礼貌的微笑也僵硬了。

雅卢摇摇头：“接下来你给我指路就好，这些亡灵大都是因为战争而死的，他们亡灵化的过程恐怕都不那么体面。“

维多利亚深以为然地用力点头：“下个路口右转，走快点啦。”

随着维多利亚一次次的指路，雅卢隐约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

他似乎也能发现亡灵了，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在他的世界里越发清晰，耳边渐渐能够听到他们痛苦的嘶吼。越来越远地，他甚至能在维多利亚指路之前发现下一个亡灵的地点。

这些游魂没办法进入有人居住的房屋，只能在街道上游荡，这也为雅卢省下了不少功夫。

然后是第十个。

雅卢转过街角的时候，惊得瞪大了眼。

能看到了！他看到一个憔悴枯干的老妇人无神地倚着墙坐下，嘴里呢喃着什么。

正常死去的老人不会恋栈不去，是还有什么执念？雅卢疑惑道，想俯身听清她在说什么，冷不防手臂一凉，被两只近乎于爪子的手紧紧攥住了。

说是紧，只是以老人的气力而言，雅卢感觉自己稍用些力就能睁开。但最重要的是，他忽然意识到，这位老妇人并非亡灵，而是生者！

雅卢心中一紧，赶紧将她扶起，虽然天气温和，但总不能让老人在街上过夜啊。老人絮絮叨叨地，口音极重，雅卢只能听出“亲爱”一类的词语。

“维多利亚小姐，你能闻出来这位老奶奶住在哪里吗？“

“喂，注意你的用词，别因为我为你带路就把我当成猎犬！”

雅卢不想解释，只是做出理直气壮的样子，静静地看着她，维多利亚果然慌了。

“不，不是我不想帮助她，巴，巴托里家族，哎呀，我带路就是了。”

维多利亚气的一跺脚，气鼓鼓地走在前面，雅卢扶着老妇人，慢慢地追丢了维多利亚，但随之，他渐渐醒悟过来。

前进的方向，似乎和原本追索第十位亡灵的所在，并无偏移？那么，没有加速追上维多利亚的必要。

稍后果不其然，他又看到维多利亚在泥尘里爬行，匍匐着请求庇护的样子。

这位小姐的大脑可能是单线程的。雅卢想道。

“能帮我扶着这位老人吗？”雅卢低头，向维多利亚问道。然后他看到女孩颤抖着站起，愣是以吸血鬼的强大身躯，表现出了和人类老妇相互搀扶的可怜样。

雅卢温柔地挣开被老人握住的手，平静地说道：“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然后他坦然走上前去，直到腐朽的死亡味道和令人战栗的寒意淹没了他。

“格力高兹，我发音可能不准，是这个名字吗？“

在耳边的亡灵哀嚎声忽然一滞，寒意稍稍地减退了。

“她是你的母亲……对吧，我的同伴告诉我，她比看上去年轻的多。大概是因为收到了做佣兵的儿子死在战场上的消息，才把她折磨成这个样子的。”

耳边响起了凄厉的哀哭声，刺骨的冰冷重新笼罩雅卢。

“本来，根据我收到的任务，我应该直接驱除你的，可那样的话，总让我觉得念头不通达。”

雅卢席地而坐，仰首道：“我不可能代你尽孝，但至少，你要是还有什么想说的，用你最后的力气告诉我，我会尽力理解转达。”

一次，又一次，耳边的哀嚎逐渐清晰，多出了可以辨认的字句，雅卢复述了一遍后，温暖的风吹过这条街道，带走了所有的寒意。

雅卢晃了晃发麻的腿，起身，从惊魂大定的维多利亚手中接过老妇人——女孩现在脸上露出了融合了震惊和崇拜的神情——雅卢俯身，凑到老人耳边，轻声说道：

“他很想你，他很抱歉，他说，这座房子的秘密在床头的右边六块往下一块的砖头那里。”

顿了一顿，雅卢补充道：“母亲。”

随后，他敲响了这家人的房门，门后一阵悉索，传来了一个有些畏惧的女声：“谁？”

“巫师，塔里的巫师，我们在路上捡到了一位老人。”说着【我们】，但雅卢回头的时候，维多利亚躲在一边，只露出半个脑袋，没有露面的意思。

门立即被打开了，一个衣衫破旧的小妇人奔了出来：“母亲！天啊，我们不敢去找您，市政厅这几天严禁我们，呜……”

她泣不成声，屋里也传出婴儿的哭声。雅卢挑了挑嘴角，正在想要不要留下一个银马克，或者再把那个佣兵的遗言转告他的遗孀？

老妇人却松开了抓着雅卢的手，也推开她的儿媳，朝雅卢跪下，雅卢急忙搀住她，托着她虚弱的身体，像是托着一个孩子。

“巫师大人救了老婆子的命，又为我带来儿子的遗言。”老妇人在他的搀扶中说道，“我是个粗鄙的妇人，不知道怎么表述感谢才好了。“

事实上她的话语里还是充斥着浓重的口音，雅卢听起来只是粗通大概，他颇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只能在一番宽慰后落荒而逃。

但是落荒而逃后，他会合了维多利亚，又悄悄地潜了回来。他们两个都对床头墙里藏着的秘密好奇地很呢。

老妇人正卸下抹在墙上的半块石砖，从洞里掏出了十几枚钱币来，听着音色，雅卢断定其中没有铜德纳尔，至少也是银马克这样的贵金属，看起来她们未来一段时间的生活都不会有问题，雅卢也就放下心。

但房间里的老妇人却骂了起来：“好你个老东西，居然藏这么多钱，要不是儿子告诉我我还被瞒在鼓里！”

雅卢目瞪口呆，在咒骂声中悄悄地离开了。

稍后，维多利亚问道：“你为什么觉得，你一定能听懂那个亡灵的话？”

雅卢不假思索地答道：“我没把握，但是你能看得那么清楚，我觉得你可能也能听到，把你押着多听几次一定能行。”

“魔鬼！”吸血鬼痛骂道。随即，她眉梢一挑：“十个了，月亮还在头顶。”

雅卢故作淡定地点头，先伸出手：“您是要吸这里？”

又扯了下衬衫领子，露出脖颈和锁骨：“还是这里？”

维多利亚淑女地用双手遮住眼睛，只是稍微屈下了中指和无名指：“流氓！”

然后指了指雅卢的脖子：“当然是这里。”

她先是站到雅卢面前，发现够不到，然后飘了起来，不小心和雅卢对视，雅卢有些脸红，而维多利亚的脸都快溢出蒸汽了。

最终，她飘到雅卢的背后，红唇轻启，两颗尖利的虎牙磨了半天，才轻轻地扎入雅卢的血管。

疼痛比想象中小得多，还有种令人舒适的麻痹感，雅卢稍不留神，维多利亚已经将一张手帕盖在了他的伤口上。

雅卢回头，眼前的女孩让他感到陌生：维多利亚陡然长大了，从十岁左右的人类女孩变成十四岁上下的样子，眉眼里渐渐从天真无邪中发出一丝青涩的美感，身上的衣服没跟着一同长大，勒出紧致的曲线，让雅卢失神了一瞬。

“喂，不许看……“维多利亚正含羞说道，却猝然脸色发青，趴倒在地上，咳出黑色的血，落在尘土中冒起大量的烟气。

烟气消散，她又变回原来的样子，只是显得狼狈了许多，她怒骂道：“喂，你明明魔力那么强，为什么一副快要死了的样子！想毒死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