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赫连浔以为自己死了,以为自己死在了鬼面仙姬的刀下,那一刀的疼痛实实在在,那一滴滴的鲜血明亮刺眼,赫连浔突然觉得自己的灵魂好似飞出了身体之内,自由无度,本以为自己那真实的感觉已令自己俯视众生,去被那倒吸而来的一口气憋醒,赫连浔咻的睁开眼,周围依旧是漆黑无比,他仍是躺在那棺内,似是睡了一觉,也像经历了重重生死与痛苦,无尽梦境,早已难辨真假,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赫连浔长叹一口气,但觉这幻冰结内的幻术还真是博大精深。
棺内依旧乌漆墨黑,赫连浔无谓的耸了耸肩,早已顾不得此刻倒是真还是假,这时,突然而来的,门窗松动吱呀作响,咯吱咯吱,夹杂着物体纷飞之声,偶然而来的还有老鼠们的叽叽窜动声,微微轻淌的水流之声,乌鸦哀鸣啼叫之声,狂风卷落叶之声,还有,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赫连浔听得,这脚步声极为的轻慢,带着踩踏杂草与破布之声,慢慢的朝着自己靠近。
那时,棺盖开启的那一刻,阳光无比刺眼,却作何都遮挡不住眼前之人的容颜,她是自己曾经遗失多年的赫连瑾,是宁愿归隐山林也不愿随自己回西域的赫连瑾,那张脸没有憎恨,没有喜悦,甚至没有表情,赫连浔从未如此清醒过,他知道阳光再暖,也改变不了他本不是赫连瑾的事实。
“幻羽仙?我说的对吗?”赫连浔腾的从棺内坐了起来,双眼发直的看着她,看着这个自己曾经些许憎恨的人儿。
“你不是想杀了我吗?我可否有负所托的出现在了你的面前?”鬼面仙姬冷笑了一声,嘴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意,天知道自己有多么渴望见到这张思念已久的面庞,这是翠林古道之后,时隔数月的重逢,这一眼,她无比珍惜。
如此说来,可想而知,这幻冰结理所当然的乃是灵霄宫所设,独步魔君是个心思极为缜密,心肠极度凶狠的一个人,普通的阵法仅凭拼智慧和武力,本就难以制服这几位人中之龙,而世人无论何者,皆乃心结使然,而阵术之精髓,乃为人心,凡入心者,必于阵中,幻灵易侵,人灵合体,魔力顿生,无为而之。不论是当初的四方奇赦阵还是此时的幻冰结,归根究底,独步魔君终是想以幻术摄心,令其入魔而亡,幻术之力,强大无比,心有向之,脱而受难。
入得幻冰结的幻阵之内,是鬼面仙姬软磨硬泡而来的机会,也乃是他最后的机会,无论是偿还还是决绝:“这幻冰结的阵术有我一半的功劳,既然你已知我是灵霄宫的二宫主,便也知多年来我是如何在你身边隐藏自己本来的一切,独步于火,我于冰,难道你不应该感谢于我吗?幻境重生,而你却见到了自己思念已久的人。”
“难道你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杀了连玦焰,杀了他身边的人来夺取那副面具吗?你看看你的脚下,是多少条无辜的性命,你有着和瑾一样的绝世容颜,却心如蛇蝎,毒辣至极,我真是后悔当初没有杀了你。”
“杀了我何难?你现在就可以,我只是想告诉你,现在的一切再真实不过,只要你动手,我鬼面仙姬绝不闪躲,花容的噬魂钉是我灵霄宫所赐,祁城的四方奇赦阵也是我灵霄宫所布。处处置之死地却仍在你们的庇护下活了下来,连玦焰的死活与我无关,我只要花容死。哦,对了,那日龙阳顶,你可知推她入那万丈深崖的是何人?”鬼面仙姬一脸笑意:“是我,是我亲手推她下去的。”
赫连浔满脸通红,如火中烧的怒气红至发根,一条深深的皱纹从眼角到紧咬的嘴唇气势汹汹的延伸而来,像极尽爆发的火龙,喷出一缕缕呛人的浓烟,他上前一步,怒不可遏的一把钳制住鬼面仙姬的脖子,力度之大,令鬼面仙姬的脸庞瞬间血气倒灌,红彤不已,可她却是丝毫不愿低头,倔强的双眼隐忍着疼痛,精光发亮的看着赫连浔。
鬼面仙姬咬紧牙关,仍不服输,嘴角仍是一副不知死活的冷笑:“她不喜欢你,你却一头扎进去不肯出来,你喜欢她,我却偏要她死,今日你若留我一刀,他日我定将其奉还于花容不误。”
赫连浔的一刀,就那样朝着鬼面仙姬的心脏奋力的刺去,没有犹豫,没有停顿,他庆幸自己如此狠心,却因那同一张脸,无法做到无动于衷的看着鬼面仙姬的双手紧捂着伤口站在自己的面前,他的双脚此刻怯怯懦懦,那番心理斗争被鬼面仙姬识破的体无完肤,她紧咬着嘴唇,伸手拦住了本欲走过来的赫连浔:“这一刀我还给你,还给赫连瑾,也还给我自己,出得此阵,他日再见,你我各不相欠,杀你,我会毫无留情,你亦不需留情。”
转身的那一滴泪水,她没有让它落在赫连浔的面前,也没有让他像自己一样孤零零的融进世间,她……本就是来还债的,更是来绝自己对他仅存的那段情,他不该心伤,也不再有资格心伤。鬼面仙姬伸手抹去了那一滴残存于脸的痕迹,不再回头,那般背影如此决绝,就那样消失在了赫连浔的视线内,赫连浔那一瞬才发现自己萌发而生的不忍,见她风中单薄无力的身子,可他又何尝有何资格去感叹这一切呢?愿的,不愿的,念的,不念的,恨的,不恨的,早已随他那狠心的刀子化为消逝。
独步魔君常于铜柱前,望着那些冰滴子出神,这些冰滴子是他细心栽培,经历了多年的抚育才得此些,倒有些如自己的孩儿般,倾注了不少的心血。冰滴子乃算得世间的神物,那药效于长生丹相比不差分毫,冰滴子现已挂满铜柱,凝神之际才发现,自己已于灵霄宫的年月,早已记不起来。前二十年所过的是苦不堪言的凄苦日子,后二十年所过的是身不由己的杀戮日子,独步魔君该说何好,世间好似容不得他笑,容不得他好,只有这番百般折磨才能令其尽数畅快。
幻羽仙跌跌撞撞的闯进了这寒冰大殿之内,那些仍未凝固,不断而出的鲜血从至灵霄宫的第一步起,一滴一滴的落在那些剔透明净的冰晶之上,她气虚力弱,捂着伤口的那只手早已失去了力气,洁白的锦衫,苍白的嘴唇,都快要与那些冰块融为一体,待还未至大殿中央,便已再支撑不住,昏倒了下去,身体重重的砸在了大殿之上,那声回响惊得独步魔君瞬间回神,好似瞬间移动般站在了幻羽仙的面前,将她一把抱起,匆忙的朝着其房间而去。
“羽仙,你撑住,我不会让你有事的,羽仙,你不能睡,你看着我,看着我啊,你不可以睡,不可以,你不是喜欢那姓赫连的小子吗?我去把他抓来,把他圈在灵霄宫,你要的一切,我都会满足你,你要是敢睡,我绝不留情,定将他碎尸万段。”独步魔君将幻羽仙放在床榻之上,他的双手却开始不住的颤抖,那副面具令所有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而那些言语却将其表露无疑。
他命人摘来十颗冰滴子,将其中的五颗许以内力,令其幻化成水,喂其喝下,另外五颗于伤口处,独步施以内力,将冰滴子种入幻羽仙的体内。而将冰滴子种入人体之内,却是个极为缓慢的过程,冰滴子约三颗珍珠大小,本是天然而成的神物,幻化成水虽有一定的效果,但为此却只可缓解幻羽仙的疼痛,那一刀而来的致命力和伤口即便愈合却极有可能留下来的伤疤,独步魔君好一顿思忖,却仍是觉得唯有冰滴子才能令其毫无后遗的完全愈合。光靠内力将冰滴子种入体内,以独步魔君的功力来看,且也需要一个时辰左右,而种植冰滴子的过程极为的痛苦,冰滴子从入体开始,从接触到幻羽仙的肌肤开始,虽是个寒冰之物,带来的却是如炙火烘烤般的灼热感,那灼热感会从伤口处开始,根据冰滴子入体的程度,渐渐将那份疼痛散布全身来为冰滴子铺就温床,而冰滴子一旦有了可存活的环境,便才会发挥其内在强大的药效。亦如当初凤敛英作何都要为了用这冰滴子来救自己的养母,不惜为灵霄宫卖命。
一个时辰的持续发力,令独步魔君有些许的力不从心,这是他第一次尝试将冰滴子种入人体体内,而好在这无可奈何的第一次没有让自己失望,他望着床榻之上的人儿,开始有了丝些缓和的气色,心里才算是将他悬着的石头放了下来,他不敢多说,也无法多说,他又何尝不知她那般祈求自己进入幻冰结是为何,这番结果早在他意料之内,这一刀也未能逃过他的预想,他同样在祈求,只是祈求她切莫对自己过于狠了些,真正的赫连瑾没有死,她潜伏于他身边多年却也未曾伤害他一丝,他只是为了替她如愿,还了心中放不下的一切,而后,生死有命,各不相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