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无痕近日来郁郁寡欢,本就不苟言笑的面色更加的阴云惨淡。 他也曾在夜半深更之时,隐忍含泪,心痛至极却比那亲眼所见玉儿被连玦烨带走之时来的更加的炙痛。今晚的天色极明,恰是如那八月半,明亮皎皎,繁星如辉,悬于高空之上,夯亮照耀,万里星光,银河如道,岂知已有伤心人,丝念渺渺,如苦如涛。
待他赶至龙阳顶,亦是未能如见花容最后一面,可玄颈瓶的碎片,和那还是鲜亮通红的蛇血,都在对他如泣如诉。可知用红赤果和火烈蛇血来解阴风液之毒,这世上除了他自己便是只有花容知道,他当真低估了她对他的心意,竟也低估了她的能力。那个站在花容台上对着自己傻笑,说着与其远走高飞的人儿早已不是她,若真需以命相搏,那对他来说,阴风液的解药又算的了什么。扇无痕早已感知不到眼里那源源不断的泪水,那日之景仍是历历在目。
他俯身于围墙之上,所见的唯有那花容被树枝所割破的残衣碎片,他从不知自己的狠心与嫉妒之心,竟是成了害了他的凶手,那一刻的扇无痕似乎将隐藏了一辈子的情感在那一瞬间如数释放,他又何尝不是肝肠寸断,撕心裂肺甚至抛开一切,想要从那围墙之上随之一跃而下呢?凌吾狠狠的拉着他,看着他做着有生以来最为疯狂之事,那加身的白袍在这间凛冽的撕扯着,而后,一分为二,朝着崖底纷飞坠落。凌吾且是痛心疾首,可见自己主人这般生死不顾,悔不当初,花容坠崖而亡,了了而终。命运用这十几年来的苦心经营,却是如此轻易的输给了她的死亡。凌吾那时,在扇无痕眼中早已看不到复仇的欲望。
那日,凌吾劝解无为,便私心下手,打晕了扇无痕,将其带回了五方斋。那时,连玦焰还未从长生丹的解药中醒过来。回到五芳斋后,凌吾施针,为其安神定心,扇无痕昏睡两日。待其再次醒来之后,神情依旧有些呆滞木然。
凌吾心知肚明,扇无痕仍是未从花容离去的伤心中走出来,不愿相信,不敢相信,倒不如说更加的痛恨自己。他从未见过自己的主人如此眼中无物,他本是个目标明确,运筹帷幄之人。后来凌吾着实看不下去,便已一记初心之谈席坐于扇无痕的面前,他是这样说的:世间本无物,何须甚介怀,虽死犹生处,他日来采摘。即是棋子,便不该有何感情,既有感情,便不该隐忍于心,一切乃是源于你心,过于伤悲,何其不是打脸之意呢?终是为了复仇,当你第一次见到她时你便该是想到这个结局。
扇无痕怎可不明其意,可子非鱼,焉知鱼之意呢?扇无痕只道,他未想到的便是自己竟真的爱上了这个女孩,众人皆说爱意需明意,大声表其心,可世间最痛苦之事扇无痕皆数未能逃过。她的死,归咎于他,更加的归咎于连玦焰。凌吾虽是一路看过,可仍是心有芥蒂,不知当言不当言,却直言不讳道:其乃复仇之路一棋子,棋子众多,其中一个,为之不同,亦不过乃你倾注感情多于旁者,需自责,需难过,可不该忘了终者。扇无痕再未回答,侧身于卧,将被子盖得再严不过。生时未能脱出口,他不希望,她死后,他连泪水都要躲在无人之处,静默而流。
皇宫之内接连密报而来,先是传递而来的是连玦焰中毒无救的消息,而后死里逃生,躲过一劫,其后,紧随而来的便是花容在后坠崖而亡。连玦烨得知,心里乱成了一团,而于连玦焰不在宫中之时,云盏贴身保护,倾城玥更是于后,进得皇宫,乔装成连玦烨的近宫侍女。里应外合,紧密盯着宫内乱党的一切动向。连玦烨在这事发的几日来,深夜皆是难以入眠,常是梦到连玦焰被追杀的场面,夜不能寐,私心想着可否自己的这一道圣旨,有何错处。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宁贵妃忽染重度风寒,水云玉临盆在即。
在这里顺便说一下,这为何本是水火不容的二人,却突然要生孩子了。水云玉之所以服用黑血竭其因便是在此之前,因偶感风寒,太医诊脉之际,得知已怀有身孕两个月。水云玉记得自己却有喝醉之际,发了疯一样的闯入连玦烨的深夜寝宫,也记得,自己放纵之际,同连玦烨有了夫妻之实。待太医诊断之后,她以死相要挟,才逼迫太医未将这有孕之事说得连玦烨听。她心中作何都难以接受这个孩子的到来,却更加无法下手杀了这个孩子,服食黑血竭晕倒那日,险些那总太医相助,将此事再次瞒了下来。
三个月之后,水云玉的肚子日渐大了起来,悔恨自己当初不忍下手,而今感得孩子在自己的肚子里乱蹦,抚摸之际,慈母之心显露无疑,她从那铜镜中看到自己的模样,竟是在这围墙之内,苟活多年中最为幸福的样子,她决定,要将此事告知连玦焰,她知唯有连玦焰可保住这个孩子。而这个决定她是经过思前想后的,后宫之内,子嗣胜多,临盆小产之事,亦有想过,而视她为敌人的怕不过就是宁凤纭。宁凤纭此人,还未狠毒到一定程度,且膝下有子,年方七岁,早已被定为太子,即便得知自己身怀有孕,心知皇上视如自己无比重要,万不得已,不会下手。齐贵妃倒是生有一公主,二岁有余,整日陪那公主欢乐,且连玦烨虽不太喜欢齐贵妃却因那小公主,每月都会抽出几日前去探望,齐贵妃感恩,更是心无旁念。再有那萧妃,萧妃是常山王萧太冲的长女,性子倒是有些嚣张跋扈,其父王萧太冲曾是西域都护,因固疆在外二十余年,劳苦功高,因此回朝后,连玦烨特破例将萧太冲本是朝司命的职位直接升至常山王,以表其对南国的功勋。而后其女将柬,便做了连玦烨的妃子,萧妃年幼,自是膝下无子,可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更是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皇上,你也不必过于担心,前方密保,王爷已无大碍,说是已赶往番阳城,过了番阳就到了陵关了,且王爷身边都是个顶个的厉害人物,精明睿智,武功高强,您还怕有人能对王爷不利吗?”云盏见坐于皇案之上的连玦烨一筹莫展,心不在焉,已知是近日来里外之事令其无限纷扰,后宫之事,云盏不便多言,可他家王爷之事,他这个属下绝对不比他这个皇兄的关心来的少。
“三弟虽是死里逃生,可花容姑娘却是……。”连玦烨摇头叹息:“朕清楚老三的脾气,他是爱极了花容这个姑娘,云盏,你也知道你家王爷,朕只是怕重蹈覆辙啊。”
“皇上,您是说……”云盏欲言又止,这件事同连玦焰犹如陈少白之事同连玦烨。
五年前,连玦焰爱过一个女人,便是褚世候之女褚楚,褚世候家乃是南国有名的三大名门,另外两个皆是当朝丞相萧通萧家和同姓之门萧太冲萧家,而褚世候是其中唯一一个军代世家。褚家三代忠良,褚世候更是一门忠烈,不仅替南国消灭了无数动乱的边国,更是在先皇御驾亲征之际,为救先皇安危,替其挡了无数烈箭而亡,先皇感念褚世候之恩,班师回朝之后,特御笔钦赐了一门忠烈的金匾,悬于了褚府大堂之上,而其长女褚楚更是被先皇加封为了定远郡主。这位定远郡主本是同连玦焰青梅竹马,二人早已私定终身,不料几年前的却突然被下旨前去姜漠部和亲,那晚,连玦焰单枪匹马,拦下和亲的轿子,褚楚却以死相要,不可与之逃之,连玦焰无奈只得眼睁睁看着和亲的队伍渐行渐远。后来,听得士兵传来消息说,定远郡主在和亲的路上自尽了。连玦焰而后赶到之时,那定远公主奄奄一息,莫是为了见连玦焰最后一眼。连玦焰后来以正妻的礼数将其下葬,墓园建在了王府不远处的长乐园。连玦焰的性情自那之后突然大变,酗酒玩乐,夜夜笙歌,风流之名很快传遍了南国。
“其实,花容姑娘的出现,朕比老三开心,这么多年了,朕终于见到一个人可以降住老三,可以打开老三那封闭多年的心了,朕也看的出来,老三是真的喜欢那姑娘,只是,好景不长,只怕他那心,早就填补不回来了。”连玦烨起身,负手踱步,步伐犹豫间,是一脸驱散不开的枉然。
“皇上说的是,卑职跟随王爷多年,亦是同样看的出来王爷的心思,只是卑职相信,王爷仍会以大局为重。再者说,或许上天只是给了王爷一个考验,或许还有奇迹,或许花容姑娘并没有死,有朝一日,还会是那副古灵精怪的模样站在王爷的面前。”
“但愿吧。”连玦烨长吁而叹,刚欲转身便听见了有些急促的敲门声。
连玦烨应允,王公公提袍而进道:“皇上,宁贵妃的病情加重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