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聊细节，意思就是，石秀已经完全认可了这件事情，开始进入正式合作的商讨阶段了，之前的那些，只是试探而已。

这是一个非常不寻常的信号。

很多人以为政府做一项投资是很轻松，很随意的事情，因为他们见证了很多政府项目的失败，很多政策非常“拍脑袋”，也见证了很多次政府被一些商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被坑得满脸都是的报道，所以他们会下意识得以为政府在行事的是时候是很草率的。

实际情况是正好相反的，政府因为控制的资源巨大，所以在每一件事情上，都是比较谨慎的，甚至可以说是慎字当头，只不过在某一段时间内，国家对于政府班子的要求是某一项任务占据绝对了主导地位，所以导致地方政府要不惜一切得去做这件事情。

人在不惜一切的时候，其实是没什么选择的，只能是好的坏的一起上，碰运气，能成功就成功，不能成功也不会因为“没有作为”而被诘难，只要不捅出太大的篓子，那就不会丢官。

陈震这个项目涉及到三亿软妹币的投资，相对应的，地方政府甚至省政府都要做出很多的配套的政策和调整，一旦确立，那么起码会影响到上千人的工作。

比如说，国土资源管理局要做事情吧？规划，计划都不能少。劳动局（这时候劳动局和社保局还没合并）要考虑帮忙招聘吧？既然是招聘，那肯定是学校资源的倾斜，那你要和主管教育的部门去协调吧？教育部门要和高校去协调吧？

既然是茶叶种植，那么农业部门要不要给点支持？提供一些建议？帮忙联系育苗，解决种肥的问题？

农业又和天气密切相关，那么气象部门要不要密切关注这里的气象，要不要研究一下这里的气候，至少要提供往年的气象数据吧？

搞企业，融资几乎是不可避免的，虽然陈震的投资很大，暂时来看，不需要融资，但是以后呢？是不是要有一些大致的预案？这种农业相关的企业的融资可不比工业企业的融资，过程和程序要麻烦得多。

怎么评估，敞口多大，额度怎么解决，全都是问题。

同时还有和村里的协调工作，宣传工作，组织工作，都是需要大量的时间去搞的，种花家一直是大政府模式，政府对大型企业的支持比国外的“守夜人”式的支持要大得多（西方主要是对超大企业进行支持，甚至会直接出手，比如对付阿尔斯通）。

在这种支持下，种花家的市场效率要比西方高很多，但相对而言，大项目的上马要谨慎得多，一般都会进行充分的讨论，才会确定合作关系，让一个大项目上马，免得项目上马之后，扑街了，政府没办法收场（破产也是一种收场方式，有一些项目会大到不能破产，这就是所谓的大到不能倒，比如美国通用，只能破产重组，而不能破产解散）。

对于这些问题，陈震心中也早就有了腹案，他只需要最低程度的支持，比如气象，比如安排高校的招聘之类的，甚至他连育种和肥料的支持都没有要，因为越高程度的支持，就会导致却多的政府介入，到最后，必然是国资的进入，这时候很容易导致股东关系的复杂化，每一个省都是有国资委的，又并不是每一个省都有越省那么开放，可以任由一些企业做得极大而不介入（不会完全不介入，只是方式没入股那么直接，比如党支部就是一种介入方式）。

石秀在和陈震的谈话里明显感受到了陈震这种顾虑，看陈震要的东西这么少，他有点好奇得问道：“陈先生，我觉得你在政府支持上的要求是不是少了一些，这样会增加你们很多的成本啊。”

石秀这话半是好奇，半是试探，陈震也听出来了，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石省，不知道你发现没有，越大的企业，管理的难度就越大，要商讨的东西很多，经常会开很多会议，但是效果却不见得很好。这是因为他们的业务过于复杂了，利益关系也很复杂。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我并不希望业务过于复杂，而是希望简单化，扁平化，这样沟通效率就会变高，大家的动作会更快，不会出现船大难调头的事情。”

陈震的话让石秀陷入了沉思之中，这番话有几个意思，一个是，陈震隐晦得表达出他不希望政府的过度支持，这会让企业内部的关系变得复杂化，比如说某个人因为是长时间和政府打交道的，就会掌握和政府沟通的权力，这会使企业内部出现过多的派系，一个企业，出现派系是无法避免的，派系越少，越容易平衡。

二是政府的介入过多，很容易让企业承担更多的义务，这对企业的发展来说，是非常不利的。

三是陈震在言语中虽然没说，但是石秀明确得意识到了陈震的管理理念是和政府不一样的，他不希望茶场是传统企业那种层层沟通式的沟通方式，而是扁平化的，快速的沟通方式，这样就会赋予管理者更多的权力，这种模式对管理者的要求很高，但效率也会更快。

石秀想了一会儿才想通这里面的关节，这套思路在互联网时代是非常正常的模式，但是在现在却是非常超前的，他好奇得问道：“我大致理解你的想法了，但是你怎么保证管理的有效性呢？”

这个问题，石秀问得很有技巧，实际上他想问的是，在管理者权力这么大的情况下，怎么防止腐败和错误的决策，不愧是一省之长，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想到了这个模式最大的破绽。

互联网公司的管理模式被人诟病的一点就是权力的过度集中和管理者一旦松懈，就很容易做出“脑残”的决定来。

陈震笑道：“在前期，这个模式很有效，只需要制度化得分权就行了。比如说，封斐是整个项目的负责人，怎么种茶树，怎么开发是他来决定，在用钱方面，武花花做好监督，同时省里也可以安排一个财务过来，共同监督，这样基本就可以了。

但是当企业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就需要相应的监督和决策分散体系，不能是总经理一个人说了算，而是需要一个决策委员会。同时还要成立监督部门和评估部门。这些部门的权力都是相互独立的，这些不正是我们国家在决策的时候常用的模式么？对于一个企业来说，当然不能像国家那样，有那么充沛的资源可以去辅助决策，但是企业可以尝试把脚步放慢，加强员工的培养，加强员工的底子，在发展上不要追求斜线式的飞跃，而是追求螺旋式的上升，用多年经营的思路去做事情，这样就不会出现猝死的情况。”

陈震的说的，正是他在互联网时代的观察。

种花家的互联网企业几乎把所有能犯的错误全都犯了一遍，其中最多的问题，就是追求飞跃式的发展，这种模式是其兴也勃，其亡也速，最典型的，就是共享单车这个行业，在管理和实际问题都还没有解决的时候，为了迎合资本，强行占领市场，比拼市场份额，在这种情况下，市场份额其实是虚的，根本无法巩固，而问题导致的额外成本会让企业不堪重负，陷入多重矛盾中去。

企业遇到一个危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同时多项危机的出现，先解决哪个都会导致其他危机的爆发，那就只能等死了，这点在共享单车上的体现也是十分明显。

石秀在听完陈震的话之后，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和陈先生聊天，真是胜读十年书啊，只要陈先生能坚持这个理念，我觉得，这个项目肯定是能成功的。我也耽误乡亲们很多时间了，就不继续打扰了，这个事情详细的实施方案，就劳烦陈先生和毕市的领导班子做更深入的讨论吧。我还有一些别的工作要处理，先走一步，下次陈先生来明阳市的时候，记得来我这里多聊一下，我觉得和陈先生聊天有很多的收获啊。”

把所有的大方向都弄清楚之后，石秀作为一省之长在先阶段的任务就完成了，什么第一期先划多少地块，怎么和村民们沟通，公司成立的章程都不是他要参与，应该参与，有时间参与的事情，他没那个美国时间，他要抓的是大方向。

其他的，就是在适当的时间，稍微分一点精力额外关注一下就好了，毕竟这是他亲自参与的项目，如果搞砸了，他也会脸上无光，但是在他看来，陈震的规划非常明确和详细，手里有已经有了人了，只要不胡乱搞，基本不会出现整个盘子都砸掉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