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一点也不敢耽误。若卫昭因为溺水而亡也便罢了，若是因为她耽误了时辰而一命呜呼，木槿自是要怪罪自己的。反正是死是活，她尽了力，便问心无愧了。

她一路小跑着，不多时到了宫宴之上。那边舞姬们正翩翩起舞，大臣们正推杯换盏，气氛十分欢喜。

木槿放慢了步子，尽量调整了情绪，从一旁绕过去，走到了薛太后身边。然后附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薛太后闻言，也有些惊讶。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姜善，随后又对木槿道，“你就这么去办，此事就说是哀家的意思，不必告诉旁人了。不管有没有用，总得试一试。不能就这么放任那孩子不管了。”

“太后慈悲，奴婢这就去办。”

薛太后点点头，道，“你机灵着些，此事毕竟会落人口舌。”

“奴婢明白。”

木槿福了身子，又默默退了几步，随即绕着走到了端坐在那里的秦羡那处。

“秦大统领……”

木槿躬身道。

秦羡听到有人从身后唤他，立刻转过身，一见是薛太后身边的人，心中也有些疑惑。但面上还是沉声问道，“姑姑找我何事？”

木槿道，“太后老人家让您随奴婢去一趟慈宁宫，取样东西来。”

秦羡更加不解，去慈宁宫取东西，何以会让他一个大大统领过去？当下便知道这不过是个说给旁人听得说辞，许是薛太后找他有要事。他便应了，对身旁的孟澜道，“我去一趟慈宁宫，很快回来。你且在此处安心等我。”

孟澜虽然也觉得有些不解，但也没多问，颔首目送了秦羡随木槿一同离开。

二人刚走到了宫道上，木槿突然回身朝秦羡跪了下来。

秦羡一惊，忙让她起身，道，“姑姑有什么事但说无妨，不必对我行此大礼。”

木槿却未起身，只抬头看他，目光诚恳，“奴婢有一事求大统领，此事也是太后的意思。”

秦羡道，“既是太后的懿旨，本将自然要办。你且起来，与我说了到底是何事。”

木槿便不再隐瞒什么，起身，对秦羡道，“九公主在御花园的湖中被发现，捞上来时已经是一命呜呼。为避免惊动这边，如今人被送到了太医院，太医们正尽力救着。但古太医却说恐怕是无力回天。又听说有种叫魂的法子，奴婢便来寻了大统领。还请大统领屈尊降贵前去试一试，珍惜九公主她年纪轻轻一条性命。”

秦羡心中大惊，他没想到卫昭竟然能在皇宫中出事。怪不得当时绾绾那么着急在寻她。那是何人那么大的胆子，竟敢在宫中动手？但一想，今日薛太后寿诞，大部分的御林军以及宫娥太监都在大殿那处候着，其他地方守卫极其松懈，若是有人动手，也算是个机会。

秦羡微微蹙眉，只觉这九公主总是麻烦不断。

可如今卫昭命悬一线，寻了他去也不见得有用，他道，“姑姑，并非我不愿帮这个忙，只是我与九公主也非亲非故，怕是过去也于事无补。”

木槿知道秦羡的疑惑，便道，“奴婢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这叫魂需得寻个九公主心心念念之人，奴婢也不知该去找谁。但奴婢却想起来，当时小殿下被捞上来时，嘴巴里一直念着一个人的名字。那人便是大统领你。”

“我？”秦羡大吃一惊，面色微变。

卫昭怎么会在弥留之际，唤着自己的名字呢？

木槿点头，“有关一些传言，奴婢也是听过的，虽说其中真假，奴婢不知，但此时，还请念在九公主一条性命的份上，大统领姑且去试一试吧。若真的不行，那便……”

秦羡微微抿唇，幽深的眸子明灭不定，稍顿片刻，只听他道，“烦请姑姑带路。”

木槿一喜，福了身子，“不管成不成，奴婢先代九公主谢过大统领了。”

秦羡道，“等将人救了再谢我不迟。咱们赶紧去，莫要再耽误。”

木槿点头，忙起身，与秦羡一同朝太医院而去。

到了太医院，那些太医见了他欲要行礼，都被他用手一扬止住了。他进了一间屋子，便瞧见了躺在那里没有丝毫血气的卫昭。

心仿佛被什么刺痛了一下。

不久前还见了她一面，她勾着自己的脖子，问自己是不是喜欢上她了。那时候，还有双灵动的双眸，还有这桃花般娇艳的面容，怎么一转眼，便已经成了这副样子。

身上的裙裳还在滴水，随盖了一条毯子，但依旧能凹凸有致的身材。

绾绾不知道为什么秦羡会出现，想要上前，却被木槿拦住，“我们先出去吧，你的小殿下能不能活过来，就看她的命数了。”

绾绾不愿离开卫昭半步，虽不知秦羡为何会来，可想着秦羡救过自家小殿下那么多次，这次许是也能救她，便哭着哀求道，“秦大统领，求你救救我家小殿下。她那么可怜，不该就这么死了啊。求求你了，奴婢可以用自己的命去换了小殿下的。”

木槿怕她扰了秦羡，便叫了人给拖了出去，但她也非要靠在门边，不愿再离开半步。木槿见她对卫昭一片忠心，也不再为难她。

她是真的要死了吗？

先前还说让她死就死远一点，可没想到，临死了，还是出现在他的跟前。这个女人，为什么总能和自己扯上关系？

秦羡蹙了眉，有些生气，有些担心，有些伤心，那些复杂的情绪让他分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古太医在一旁道，“秦大统领暂且试一试唤一唤小殿下的名字，若觉得不便，我等便先退下了。”

古太医等人要退下之时，却被秦羡叫住，“古太医。若我唤不醒她，她会如何？”

古太医回道，“下官等已经尽力，若此法不行，那便只能准备安排九公主的后事了。”

秦羡心中一骇，面上却十分平静的回道，“我知道了，你们退下吧。”

几人躬身的退了下去，又不敢走远，都在外屋候着。

秦羡看着卫昭良久，要唤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恬静的模样，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可那苍白的面庞，又在提醒他，她活不久了，快要死了。

心又被狠狠的刺了一下。

秦羡终于伸出了手，骨节分明，还有厚厚的茧。

这双手曾经创造过无数杀戮，也曾数次执起过她的手腕。此时竟有些不听使唤了。

犹豫片刻，秦羡俯下身握住了她的手。此时触到卫昭的手，只觉那手冰凉刺骨，没有一点温度。

秦羡微微抿唇，声音低沉，“姜宁，我不许你死，你不能死，可知道？”

那口气带着命令，又显得有些生硬。

他也觉得自己可笑，此时去直呼一位公主的名讳，还在命令一个将死之人。可他还能做些什么？他只是知道，他是真的不希望她就这么死了。

卫昭躺着，没有半点反应。秦羡握着她的手并未松开，他的手收紧些，又道，“你说要去选我们这些男儿，说过的话当算数。我说过让你死远一些，说过的话也会算数，你如今就在我跟前，便不要死。不要死在我的眼前。”

这话听起来何其幼稚，像是孩童之间的信誓旦旦。好在此时屋中只他和卫昭，谁也不会想到所向披靡的骠骑大大统领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卫昭还是没有丝毫反应，秦羡有些绝望了。他已经尽力了，他不是大夫，他没有那个能力让她起死回生。

该放弃了。

若她真的死了，他也没有办法。

想到这里，秦羡要把卫昭的手放下。就在他松手的时候，突然察觉到卫昭的手反握住他的。用了她能使出的所有力气，像是在无边的深渊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舍不得松开。紧接着突然她又剧烈的咳嗽了几声，身子跟着颤抖几下，又侧过身子嘴里吐出几口水来。秦羡忙扶了她，卫昭全身冰凉，软靠在他怀中。眼睛依旧逼着，但那胸前的起伏已经预示着她活过来了。

秦羡一喜，又立刻将一旁的毯子扯过来将她的身子包住，随即对着屋外大喊道，“古太医，古太医，姜宁她，活过来了，你快进来。”

大家匆匆进来，这种紧要关头，谁也没有在意，秦羡不顾君臣之礼，竟是在直呼公主的名讳，更甚至没去在意，此时的卫昭不顾男女有别正在秦羡的怀中。

古太医上前查看，又吩咐道，“赶紧去弄些驱寒的姜汤来。”说完，就要给卫昭搭脉，却见卫昭的手还被秦羡紧紧握在手里。

“秦大统领……”

秦羡会意，忙将卫昭扶着躺在床上，松开手，退后了几步。

他再看了一眼卫昭，心头仿佛有一块大石落下。他眉眼舒展开，这才举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