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姜舒没来看，虎头搂着她睡，她不敢动。女人家生孩子，让王澈过来也不合适。便叫王澈与姜晔说了几句，然后说了第二天便过来看。姜晔满脑子都是高兴自己当舅舅了，没想起他，便走了。

他的第一个孩子秋儿出生的时候，因为那事见不得人。他心中高兴，却也只能压着。这次不同了，他虽然是当舅舅，可却可以毫不掩饰自己的高兴，便越发的扩大了些。

帝后那处也已经睡下了。姜晔只与小良子说了，也不好强求那二人起来，只让小良子待第二日他们醒来之后，与他们说一声。小良子道了喜，也赢下了。

姜晔等重新回了翠宁宫，才想起自家儿子秋儿来。一问之下，是被姜安和魏芙带走了，心中嘀咕几下，十分欢喜。皇上和皇后喜欢他的秋儿，自然让他高兴。

到了第二日，翠宁宫人就多了起来。

姜安又给姜敏安排了一座宫殿，离着翠宁宫不算远。但那边有些什么响动，也影响不到翠宁宫了。

大家说着让姜晔这个舅舅给起个名字，姜晔见姜安在场，便求皇上赐个名字。可姜安却不想揽了这个事，最后大家问姜敏的意见。姜敏的意思是等着李二狗回来再商议取个名字。大家觉得合理，倒也不提这事了。

宫里头又多了一个孩子，顿时热闹了许多。卫昭每日里都去看一眼，日子倒是过得也快。

转眼间已经入了秋，天气渐凉，离着卫昭临盆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前方的战事依旧没有个要停的意思。但北齐那边也有了消息传来，趁着这个空档，云鹤与杨敬之几乎已经将北齐先前的失地都收了回来。晋国这边也忧心忡忡，无奈根本无法分心。与姜玉庭的对战持续了大半年，国库一直在耗费中。

一直没有传来云鹤称帝的消息，这让卫昭有些意外。按理说，他如今称帝已经是众望所归了。

姜敏抱着孩子在她这里坐了一会儿便回去了。

孩子越来越大，姜敏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卫昭知道，她是惦念李二狗了。战争持续的越久，死伤的人便会越多。她这份担心，为了自己，也为了孩子。

“也不知道这场仗什么时候能打完。你与大统领也已经半年没见了吧？”凤隐端了热茶过来，说道。

卫昭道，“六个月二十三天。”

“小殿下一直都记着啊。”

卫昭苦涩一笑，“怕是临盆时，他也赶不回来了。”

“小殿下放心，奴婢和笑儿在这陪着小殿下呢。”

“我没什么担心的。阿羡他一定能够平安归来。”

正说着，听到笑儿在外头道了一声，“见过皇上。”

凤隐便退到了卫昭一侧。

卫昭起身，便已经见姜安进来。

凤隐便退了出去。

“瞧着脸色差了些。这些日子咳得严重了？”卫昭自知道姜安身上还有毒时，便格外关注他的神色。

她不问，他是从来都不说的。

“与往日差不多，别担心。”

姜安自然的落座，看了看卫昭道，“添了衣裳没有？天逐渐凉了。你以前的衣服都不能穿了吧？”

卫昭道，“前几日七哥便问过一回了，做了好几身新衣裳已经送过来了。七哥怎么健忘了？”

姜安抿了抿唇，道，“也不知道能为你做些什么。”

卫昭道，“不用为我做什么，七哥保重好身体才是最紧要。你别骗我，我瞧着你气色不大好，我来给你号脉。”

说着便要走到姜安那处。

姜安动了一下手臂，避开了一些，道，“不妨事的。号来号去，便也是那样。”

卫昭不好把他的手拉过来，只好在他跟前坐下，用着无奈的口气道，“你这样不配合，神仙也拿你没办法。”

姜安看她双眸灵动，便道，“古太医可有来给你请脉？有没有说何时临盆？”

卫昭道，“不足一月了。至于那一天，说不准的。有推迟的，也有提前的。大家都准备着呢，不至于到时候太慌张。”

“别怕。”

“嗯？”

姜安道，“到时候别怕。我们都在呢。”

卫昭掩唇一笑，“怕倒是怕的。我最怕疼了，七哥知道。上次听了十妹喊得声嘶力竭的，便后怕。”

姜安道，“不该叫你过去的。”

卫昭道，“开玩笑呢。即便没去，也是知道生孩子疼的。可姑姑说，当母亲会给我力量。皇姐也说，有生的快的，也有生的慢的。我身子底子不错，指不定个把时辰就生下来了。”

“嗯。”

姜安刚嗯完，便又咳嗽起来。而且咳了许久都没有停下。

卫昭忙走到他身边，姜安用帕子捂了嘴。帕子被卫昭夺过去，上面一滩血，比着之前更多，也更浓。

姜安果真是愈发的严重了。

她用抓了姜安的手臂，强制给他号了脉。心脉弱了许多，这很不好。

姜安抽回手道，“中毒便就是这样了，你不必大惊小怪的。”

卫昭道，“还是宣个太医瞧瞧吧。总要用些药护着心脉才好。毒解不解尚且不说，总能让七哥身子舒坦些。”

“不必了。这痛苦，比着之前轻多了。况且，已经习惯了。”

“怎么能习惯？”卫昭突然提高了一些声音，“疼痛无论如何也是不能习惯的。七哥，你听我的，找个太医用些药。就让古太医过来，他值得信任。且你的身体以前就是他调理的，他最是清楚。”

“不行。”姜安抓住卫昭的手腕。

她明显觉得那力度不如从前了。

他的气力不如从前了。

“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你在我之见，才不能传出去。古太医也不行。”

“七哥，听我的，你不能这样下去。”

“小九。我若还在世，尚能保住你。可我若是哪一日真的，真的驾崩了。这事若是被翻出来，你便危险了。小九，真到了不行的那天，我会自己结果自己的性命。只当是留个悬案了，无人会怀疑你的。”

卫昭惊得说不出话来，眼泪便不争气的落下来。他竟为她盘算了这么多。为了不连累她，连自己的后事都考虑进去了。

“七哥，不可以……”卫昭摇头，“七哥，如果真的难以避免，也请你过得舒坦些。”

死亡于卫昭而言，不是不能触及的话题。她死过一回，更是知道，人总有一死，避不过去。

“七哥，你这样，我会心疼，你也让我舒坦些，可以吗？”

卫昭眼含泪光的看着姜安。

这一辈子，她能为他这样，已经足够了吧？

“小九，不哭。”他像哄着孩子一样轻轻的安慰她，“去宣古太医吧。”

卫昭破涕为笑，忙去唤了笑儿。专门交代了，只说她身体有恙，只字不能提及姜安。

笑儿忙出去了，此事是连小良子也瞒着的。

没多久，古太医便来了。没有想到姜安也在，忙不迭的赶紧跪下来请安。

卫昭神色严肃，看着古太医道，“你这次过来是给皇上诊治的。待会儿不管诊出什么，都不要惊慌。只管想着如何用药，对外宣布只能是给我看病的。若是声张出去一点消息，古太医，不仅是你，你九族的性命都保不住。”

姜安不说话，便证明卫昭的话代表了圣意。

古太医伏身头贴了手背，道，“微臣谨遵圣旨。”

“古太医起来吧。我说这些话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还请古太医不要介意。”

“微臣不敢。”

古太医于是起身给姜安号了脉。

这一号，便知道了大概。毕竟姜安的身子将近二十年都是他在调理的。他清楚得很。

“皇上的毒怎么会……”古太医皱了眉。他心知这是多严重的情况。因眼前这个人已经不是七皇子，而是晋国的皇上。他的安危如今对于整个晋国来说都举足轻重。

姜安道，“当初小九如何尽力，你该知道。只不过朕这个是顽疾，这样早已是注定。”

古太医忙垂首，“微臣明白。”

卫昭在一旁道，“依着古太医看，如今七哥这身子该如何调理？”

古太医不敢说话。姜安早早就五脏俱损。本来清了毒，好好调养活个十年八年的也是可以的。可如今毒并未清理干净，那些毒便继续侵蚀着五脏六腑。到现在，已经药石无用了。

古太医不说话，姜安很清楚预示着什么。

他并不意外，毕竟自己的身体他有数。

卫昭也清楚这毒不清楚会带来怎么样的后果。虞美人的毒，太烈了。

卫昭看了一眼姜安，随即道，“那就让七哥少痛苦些吧。这样的法子古太医还是有的吧？”

古太医道，“皇上体内的毒比着先前已经少了许多。若是减轻痛苦，比着之前也简单许多。”

“那就劳烦古太医配药了。无论是配药煎药，还请古太医都亲力亲为，然后送到翠宁宫来。不得假他人之手。”

“微臣明白。”

古太医退了下去。

姜安问卫昭，“怎么不问问我还有多少时间？他一定心中有数的。”

“不问。”卫昭道，“这东西算不得数的。我记着以前就说七哥活不过二十的。虽然痛苦些，可七哥便是活过了二十。所以，不要问这些，七哥就想着自己还能活，就这样好好的活着。死亡这件事，既然迟早要来到，那便不要去期待，就让它自己慢慢的来。”

姜安看着她，眉眼温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