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阵静默。

卫昭看着那黑色血的帕子，除了惊愣之外，还在想着别的。

姜安隐藏许久的事情被发现，他亦没有多余的话。

卫昭利用这沉默的片刻，想通了许多事情。

他不止一次咳嗽了，咳嗽时还瞒着她，只说是身子累了。

他与魏芙成亲许久，一直不肯要孩子，先是说调理，后来又说尽力。

他方才说他，时间不多了。

这黑血，她算半个大夫，知道那是毒血。

她想不到别的可能，只能是当初她给他施针排毒，没有完全成功。

“为什么不说？”甚至不需要向他去求证，卫昭已经知道自己想的是对的。

她将那帕子攥紧在手中，看向姜安。

“你已尽力。若说，你便是死罪。”

是啊。那个情形，是死罪。

她救不了姜安，便形同去杀了姜安。无功便是罪，姜善不会饶了她，姜舒也不会放过她。

他做这些，不过是为了护住自己。

她竟还肆意挥霍着那份好，全然不在意，他到底为自己做了多少事情。

“你应该说的，或许还有别的法子。”她颤抖着手，那帕子在她手中险些落地。

姜安握住她的手道，“没有了。当初你能知道那法子，已经不容易。若是有，父皇早早就帮我寻到了。小九，我活了这些时间，应该谢谢你了。若不是你，兴许，去年，或者更早，我便已经死了。”

他竟还感谢她。

她自己知道，她为什么要救他。她明明带着别的心思在救他。

卫昭流下泪来。

她一直在算计姜安。一直都是。

利用他对她的好，对她的宠，她无时无刻不在利用他。

她是个无情的女人。

可是当初的事情不会有什么问题，她自认当时因为要将筹码都放在姜安身上，而且她也秉着一颗要治病救人的心，所以每一步都是按照云璋说的去做的。那穴位图，什么时候扎针，什么时候拔针，她熟记于心，不会有错。

如果，她没有错。

那一开始就错了。

呵……云璋……

她觉得有些可笑，可耻。

她在利用别人。别人何尝不是在利用她呢？

“别哭……”姜安抬手替她温柔的拭去眼泪，“别哭，小九……”

卫昭默默垂泪，又用袖子将眼泪擦干。

她泪眼婆娑看向姜安，“这情况多久了？你即便不与别人说，也该同我说的。我还可以试一试的。”

姜安道，“也就是你施针不足一月，我身体还是有些疼痛。我原本没多想，可后来有次咳了血。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便想到这毒还在我身体里呢。你当初用了多大的心力帮我治病，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小九，不用伤心，我多活这两年已经是上天的恩赐。”

卫昭摇头。

姜安道，“原本也不甘的。那种随时会丧命的日子真是让人难过。后来慢慢的也接受了，我该有的都有了。最重要的是，我最在意的人，活的很好了。”

“七哥……”

姜安抢在她前头说道，“那时候最无助的是看着你去往桃花庵，又看着你去西狄。后来你嫁给秦羡，我虽有不舍，可想着若是你心爱之人，也是好的。可后来，你又与他和离，我便想着他对你不好。这才动了心思，将他调回去了。你回来时，怀着他的孩子，便狠心叫你把孩子打掉。有了孩子，便多了负累。若他对你不好，你更不能洒脱抽身。但你心甘情愿为他生下这个孩子，且你爱秦羡，爱这个孩子。我终于放心了。若真的走了，你一生也有人庇护了。”

卫昭又落下泪来。

“七哥，我不值当的，不值当……”

姜安捧着她的脸道，“你依旧是那个我在长廊下隐忍哭泣的小丫头。在我这，你永远是。我只不能倾尽一生守护于你。”

“七哥，让我再想想办法吧。”

姜安浅浅一笑，“你如今有孕，不想花那么多心思想那些事情。等你生了孩子再说。”

卫昭的一句话压在舌头下没有说出来。

依着姜安的身体，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即便是活到了，他能等到她想到办法吗？

又或者，压根就没有办法了。

卫昭很难受，可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她终于知道，她做了那么多无情的事情，其实也管不住自己的心。她只是从不肯去承认罢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对姜安，早有了情感。

她拿他当成了自己的哥哥。真是因为他的好，她对他从没有怀疑，从来都敢放肆。她嬉笑怒骂，不全是装的。她有时候，就是自然的可以在他跟前流露自己的真性情。因为那是家人啊。

“小九，让我遂一次心吧。”姜安手捧着她的脸颊，修长的手指，将她鬓边的发勾到了耳后。

卫昭咬了咬嘴唇，她这个时候怎么能拒绝呢？

“好。”

姜安浅浅一笑，道，“那便说好了。就这样在宫中住着，住到你生下孩子，住到秦羡他回来接你。”

卫昭微微一愣。

他说的顺一次心只是这样吗？

“小九，想什么呢？”姜安看她神色，便明白过来，轻笑着说道。

卫昭脸一红，摇摇头，“没什么。”

她咬了咬嘴唇，想着他，至少是要抱抱她，亲亲她。在这样的时刻，她是甘愿的。她此时不是姜宁，没有那么多伦理的舒服。她便是卫昭，满足他一点点的心愿。

他为她做了这么多。她答应他这一次，合情合理。

“就这样在宫中住着，我得了空随时能看到你，便很满足了。其他的，不多想。”

卫昭点头，“我答应七哥了。不管谁说也不行，我赖在宫中不走了。”

姜安便道，“回去吧，我这里还有事要处理。”

卫昭点点头，又道，“七哥晚上过来用饭吧。”

姜安道，“此事就你一人知道，但你不必太过刻意。还像以前一样就好。我一直喜欢的便是我无论是七皇子还是皇上，在你那里我都只是你的七哥。”

“明白了。”卫昭道，“七哥得了空过来。至于皇后那里的事，七哥还是将人放了吧。不为别的，就为七哥这里清静些，别总有人过来找你。”

姜安失笑，“听你的。”

卫昭便道，“那我走了。”

“好。叫小良子扶着，台阶多，门槛也多。”

“知道了。”

卫昭从后殿，到了前殿，最后出了乾清宫。

笑儿过来扶她，见她眼眶泛红，问道，“莫不是小殿下也挨了皇上的骂了吧？这事，小殿下真不该往身上揽。”

卫昭道，“七哥没骂我，且也听进去我的话了，很快皇后就该恢复自由了。我方才不过是尘土迷了眼，揉了揉。”

“原来是这样。那还是小殿下有本事，多少人都劝不住，小殿下过去就劝好了。”

卫昭扯了嘴角，到底是笑不出来，精神也不大振奋，只道，“回宫吧，有些累了。”

后殿内，姜安保持着送卫昭出去的姿势站着许久。

直到小良子重新换了热茶进来，才叫他回了神。

“去坤宁宫传朕的口谕，就说皇后身体康复，可自由行动了。”

小良子应诺退了出去，想着这永和殿下真是有些本事。

姜安想起方才卫昭的神情，他知道，就算当时他要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她也是会同意的。可他到底隐忍住了。

他或许很快就死了。可他不能让她有什么骂名。她的好好的活着，骄傲尊贵的活着。

若论起后悔，或许他，只后悔那一晚吧。

她从悦仙宫跑过来找他，全身湿透，失魂落魄的模样。

她那时候不顾一切的扑在他怀里，如果那时候就这么将错就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