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昭从地里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她将锄头和木桶放好，准备去洗个手换身衣裳。刚转身，笑儿突然将她一把抱住。

卫昭一愣，道，“这是怎么了？”

笑儿看着她道，“小殿下，你的法子管用了。郭仁他，他醒过来了。”

“我也只是死马当活马医，说到底是他命大。好了，他醒不过来你哭，如今醒过来怎么还哭？我看你应该改个名字，叫哭儿才对。”

笑儿噗嗤一笑，又抹了眼泪，道，“奴婢不哭了，小殿下说得对，奴婢不哭了。大夫说，多亏了小殿下大胆，不然郭仁不会这么快醒过来。他吐了一口血，吓了奴婢一跳。结果突然睁眼，能唤奴婢的名字了。大夫连忙去瞧了，说他算是活过来了。”

“活过来就好。赶紧去照顾他吧，旁人没那么细致。他现在可经不得别人粗手粗脚的。”

笑儿忙点点头。正要走，又听卫昭问道，“这件事告诉秦羡了吗？”

笑儿摇头，“郭仁刚醒了没多久。秦大统领在歇息，没人去打扰。”

“我知道了，你快去吧。”

卫昭回了屋子，她洗了手，又拿了衣服换上，刚系好腰带，便听到后面有人唤她，“小九……”

卫昭便转身走过去，拉了张椅子在他跟前坐下，“饿不饿？厨房做了肉羹，我让人给你端过来。”

“你去哪里了？”

“去浇了水。种子都发芽了，你没骗我。”

秦羡一笑。

卫昭便起身出门喊了人去厨房端肉羹了。

她重新坐回来，道，“差点忘了告诉你，郭仁醒了。我也是听笑儿说的，还没去看他。不过大夫说他活过来，那应该错不了。”

“小九，你救了我和郭仁两条命。”

卫昭一笑，道，“你救了我好几回了，我还你一次也没什么。”

“小九，你很好。”

“你别夸我了，好好的养伤。”

“带兵打仗这么多年，估计这一次歇息的时间会最长。”

“身体受了伤就不该逞强，该养就得养，别拿自己当成是铁打的。”

卫昭一本正经的训斥，秦羡颇为乖巧的听着。

门外有人敲门，卫昭便过去，再进来时，手里便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肉羹。

“我带来的那个厨子厨艺很好，可你也不要贪心，少吃些，慢慢来。”卫昭舀了一勺，吹了吹，道，“真是香，我都想吃了。”

秦羡笑了一下，道，“那你吃。”

“这是给你的，我可不能抢。”卫昭递了一勺到秦羡嘴边，道，“我最近减肥呢。不然先前带过来的衣服都不能穿了，还得浪费银子去做些大的。”

秦羡把一口肉羹吞下去，道，“我喜欢你胖些。”

卫昭白他一眼，又递过去一勺肉羹，“我才不满足你的私欲。”

两人都想到了那一天在街上赤裸裸的对白。

秦羡的视线下移，落在她平平的小腹上。

他不该自私的这个时候奢求和她有个孩子。他这一遭，便是鬼门关走了一趟。他们这种人，本就是随时可以马革裹尸的。他不该让卫昭多个负累，让她一人去承担那些。

但他却是真的想。他爱这个女人，为她着迷，为她痴狂，所以想和她有个属于两人的孩子，那是出于他的本能。

该和不该，想和不想，有时候就是两码事。

“看什么呢？赶紧吃。”卫昭说着，又喂过去一勺。

秦羡乖乖的张了嘴。

卫昭有些恍惚。

她先前见着他的时候，很恨他，满心想要杀了他。后来与他处久了，她有点害怕他。这个人杀人如麻，不好惹。自嫁了他，他们之间便变得十分平和了。甚至于现在，卫昭有种和他是平常小夫妻的错觉。

奔波在外忙于生计的丈夫在外受了些伤回来，婆娘照顾在侧，十分心疼，却又不免抱怨。丈夫只好都听了，那份叨叨实则是一份家的温暖。

卫昭把肉羹喂完，道，“你再躺一会儿，我过一会儿打些热水给你擦拭身子，再把外敷的药换了。大夫还在府上，再让他给你诊治一下。”

秦羡道，“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最迟明日，便能下床。”

卫昭立刻瞪他，“又要逞强？”

这话秦羡以前经常皱眉说她。风水轮流转，竟轮到她说他了。

秦羡乖乖听话，心中暗自叹息。

——

自上次卫昭来了书信，又是许久没有她的消息。用过午膳，姜安便举步出去走走。这一走，竟无意识的走到了悦仙宫门口。

自她走后，这里仿佛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身边贴身太监是小良子，颇有些机灵劲。本来当日他收了银子，就该出宫去了。可有一日，姜安却看到了他。问了他才知道，他压根就没出宫。他自己的说辞是，他如今只是半个男人，出去了也找不到什么行当养活自己，便想着就在宫中待着了，好歹混口饭吃。他又偷偷看了看这位新帝，说早早就能看出姜安有朝一日能登大宝，所以也不担心姜晔看到他报复。

姜安觉得他颇有些胆识，也有些小聪明，便将他留在身边了。

此时姜安站在悦仙宫门口，小良子看起来含胸弓背的，可实际上不断的偷偷去拿眼瞟他。他以前没少听那些太监宫女私底下传他和那位永和公主的事情。真真假假的，他没下定论。但此时看着姜安那神色，即便没传得那么厉害，也知道他与这位永和公主的关系匪浅。

“奴才觉得这太妃一定也想念永和公主了，不如皇上做个顺水人情叫他们母女团聚一下。”小良子一边说，一边试探性的去看姜安的神色。

姜安抬了眼皮，心中竟有些欢喜。

这么简单的理由，他如何没有想到呢？

母女团聚，乃是天伦，他不信旁人还有什么反对的余地。

正打定了主意，突然见有个太监匆匆跑过来。

“皇上，那，那芍药恢复了些理智，如今开口说话了，古太医，古太医将奴才请皇上，皇上过去……”

姜安立刻敛了神色，朝太医院而去。

得知姜安过来，太医院一干人等都过来跪下。

“人说了什么？”姜安举步走了进去。

这位新帝素来都话不多，以前是，现在登基之后好像更少了。

古太医起身领着姜安往里边走，一边解释道，“这些日子已经逐渐有了起色，就在今儿个中午，微臣给她喂了药，她突然就神智清楚了一些。微臣就赶紧找人去请皇上了。”

姜安在里面终于看到了芍药。

姜安一直对旁人都不大在意，性子冷冷清清的。可其实他见过的人就很少会忘记。如今见了芍药，便觉得与先前见过的判若两人了。身形还是个少女的身形，脸却沧桑的快有些认不出了。

古太医道，“先帝和皇上都曾叮嘱，微臣用药便稍微猛了些，脸如今这样也是正常。”

“你，还认得我吗？”姜安问她。

芍药看了看他，跪在地上说道，“奴婢见过七皇子。”

声音倒是还有些力度。

古太医道，“如今已经是皇上了。”

芍药有些惊讶，愣愣的看着姜安片刻，然后又垂头道，“奴婢见过皇上……”

姜安心中暗想，她如今说话清晰，神思也十分明朗，看来是能问出些什么了。

他便问道，“你还记得当初先皇后死时发生了什么事吗？”

被姜安提及先皇后，姜安明显看到芍药那瘦削的肩膀颤抖了两下，随即她摇头道，“奴婢，奴婢，奴婢什么都没看到。”

“若没看到，何须害怕？如今朕已登基，一切事情朕都可以做主。你但说无妨。”

“奴婢……”芍药仍旧有些迟疑。

古太医道，“你现在说实话，皇上或许还能留你一条性命。若还不说，当初的事情干系重大，你抛弃主子跑了，也是个死罪。”

芍药果然神情闪烁了一下。

她先前逃跑自然是为了保命，如今拿这个来威胁她，必然是最有用的。

“奴婢当时和皇，先皇后在一起去了素心殿。当时在阁楼之上还有一个人。是她将先皇后推下了阁楼。”

“是谁？”一贯平和的姜安，语气也起了些微的变化。

他并不在意到底是谁杀了王若卿，因为他并不在乎王若卿。可是那个人一直躲在背后，想要一石二鸟让姜舒背黑锅。动他身边在意之人，他不能容忍。

古太医深深吸了一口气，这迟来的真相，让他也不免紧张起来。当初的事情牵扯重大，也让朝堂的局势顷刻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堪称可以载入史书，容后人津津乐道的真相，终于要浮出水面了吗？

芍药张嘴欲要说什么，却突然见一个太监匆匆进来，跪在了姜安跟前，“皇上，大事不好了……谢太妃她，自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