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近一步，那人的喘息声便更加粗重一些。

他粗粗的喘了两口气，在卫昭走近时，转身就要走，被卫昭叫住，“杨大哥……”

不便的一条腿顿住，他的身子还保持着转身的样子。

卫昭几步走过去，抬着脸看他，又唤了一声，“杨大哥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喘着气，终于抬了脸。

脸上伤疤累累，只一双眸子还是分明亮。

他看着她，就当是打过招呼了。

卫昭一喜，“真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杨大哥。你怎么来了这里？”

先前在晋国，包括在西狄，都是因为碍于身份，卫昭与他不敢多有亲近。如今在云都城遇到他，叫卫昭有些喜出望外，便一口一个杨大哥，显得十分亲昵。手下两个侍从，因为看到他出手救了卫昭，心中除了钦佩，也没生疑。

杨敬之听她叫着杨大哥，眼中也有些柔和。

他依旧如同以前一样，不大说话。卫昭问了他，他也不回答。

卫昭想着，他或许是不想告诉自己，便道，“你不说也没关系。今日真是谢谢你了。”

“不用谢。”

杨敬之突然开口，声音有些低沉，可听着却也有些生涩。

卫昭听他开口，便一笑。她道，“我是真没想到在这里能碰到你。你日后是不是都在这里？我如今就在公主府，你若是得了空过来坐坐，我身边有两个厨子，做的饭菜很好吃。”

虽然这样说，杨敬之也不一定来，但卫昭就想说这些话，让杨敬之也拿她当成是很亲近的人。

杨敬之看着她，乌溜溜一双眼睛，也不说话。

“这些都是什么人？”卫昭问了正事。她总不能连是谁对她不利都不知道，便是想防也防不住了。

杨敬之一把抓起其中一个倒地疼的扭曲了脸的人到了卫昭跟前。

那人不等杨敬之开口，立刻道，“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卫昭问道，“你是何人？我与你有仇怨？”

那人回道，“小的是国舅府的人。是咱们国舅爷让小的来对公主动手。小的们只能听命行事。”

“国舅？”

卫昭微微皱眉，便想起来那人是谁了。

她的母后是没有兄弟姐妹的。若说这国舅爷，那便是卫暄生母的哥哥。卫昭记得卫暄的生母姓林，这国舅叫林虎。虽然有个虎字，可却没有一点虎性。是个十分贪生怕死的。卫暄生母死得早，皇上听了皇后的话，给她的哥哥安了个闲职，然后置了一处宅子。因为贪生怕死，所以十分安分守己。

卫昭以为，那场动乱，他那么怕死，肯定跟着自己的外甥也逃走了。却没想到，他还一直留在这里。

“国舅府还在老地方？”卫昭问道。

她的父皇给他置的宅子不在什么繁华的地段，她这几日，虽然常在城中走，可也有好多地方没有去过，是以不知道那国舅府现在还有人住着。

那人有些愣，却还是点了点头。

卫昭问道，“他的外甥已经在外称帝，当时他怎么没跟着一起逃过去？”

那人心想，这小公主对北齐的事情好像很了解，便回道，“皇上是找了人来传话的，国舅爷也早就收拾妥当了。但国舅爷担心皇上会将他的财宝抢走，便躲到了地窖里，和自己的金银财宝一起躲着。说是等皇上先出城，然后他随后跟着。结果，这一躲，等再出来看的时候，晋国的军队已经攻进云都城了。国舅爷吓得更不敢出来了。国舅爷躲在地窖里，把里面的东西都吃完了，险些饿死。还是有个大统领打开了地窖的门，将他弄了出去，那时候都快奄奄一息了。国舅爷以为必死无疑了，没想到那大统领却将他放了，让他继续留在府中，或者离开都好。国舅爷见可以保住性命，便留在了云都城没离开。本来他从一开始，就不大情愿要离开云都城。咱们国舅爷，是最怕挪窝的一个人了。”

卫昭失笑。她差点忘了，这林虎除了贪生怕死，还很懒。以前卫暄的母妃还活着的时候，他都懒得进宫去看。

卫昭又道，“我没得罪他，他怎么对我动起手来了？”

那人看了一眼卫昭，道，“国舅爷听说公主殿下最近在整顿，国舅爷怕公主殿下拿他开刀，将他的金银财宝都分发给那些百姓，所以才派了我们几个人来给公主殿下一个教训。小的知错了，还请公主殿下饶命。”

卫昭噗嗤一笑，道，“这国舅爷竟还十分贪财。他是好日子过惯了，不敢再过穷日子了吧？”

那人回道，“自晋国军队攻城之后，国舅爷省吃俭用，一点也不舍得。他怕，怕自己钱财外露，会招贼人惦记。”

卫昭心中腹诽，这小侍从可算是将自己家国舅爷都给卖了。她没打算劫富济贫的，但想着这国舅爷怎么也是国舅爷，当初卫暄母妃一定也偷偷给他不少金银珠宝。他那么省，钱财也花不掉，倒不如给云都城的百姓做点贡献。

心中这一盘算，便想着这两日就去一趟国舅府，将这事情说了。

“好了，你回去吧。你告诉他，我不会杀他，让他也不必害怕我。他也得掂量清楚，这钱财乃身外之物，比起性命来重要的多。”

那人连连点头。可杨敬之却还将他抓的紧紧的。

卫昭对杨敬之道，“让他回去吧，好在我也没受伤。”

杨敬之便将他松开了。那人拉了其他三个兄弟赶紧走了。

卫昭便又对杨敬之说道，“看杨大哥方才的身手，虽然腿脚走路还有些不便，但大体恢复了。真是万幸。”

杨敬之垂首。

卫昭道，“你如今住在哪里？我去看你。”

杨敬之摇摇头。

卫昭又道，“不说也行，那你记着来公主府找我。那地方好找，是原来的王府，你知道的。”

杨敬之又点头。

卫昭道，“那我去喝茶了，你要不要一起？就在前头那家茶馆。”卫昭说着，伸手指了前面。

杨敬之没有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只摇摇头。

卫昭也不勉强他，便道，“那我过去了，你记得来看我。你来看我，我会很开心。”

杨敬之点点头。

卫昭便唤了凤隐还有那两个侍从，便一起走了。

等走了几步，卫昭和凤隐都转过头去看，见杨敬之一瘸一拐的很快走进一个巷子里消失了。

待两人在茶馆里坐下，凤隐这才道，“那人是谁？看着和小殿下倒也关系不错。他虽然没说什么话，可看着眼神，对小殿下不一般。”

卫昭道，“姑姑大约不认识他。他以前也是宫中禁军的一员。后来晋国攻进城来，他被当成奴隶带到了京都城，送去了角斗场，吃了很多苦。后来又被卖给了王绍，最后逃了出来。还跟着李虎去了西狄，那时候还想刺杀我呢。他知道是我，便手下留情了。”

“他怎么单单对小殿下手下留情了？”

卫昭回道，“当时他被王绍当街打骂，我看不过去，便出头了。”

“原来这是小殿下自己种下的福报。”

卫昭摆摆手，谦虚的一笑，“说起来，我也是冲动，王绍不给我面子，到时候我和他都会遭殃。那件事还是秦羡他出现替我们摆平了。”

凤隐凝视她。

卫昭笑道，“你看我做什么？我不能提他了？”

凤隐道，“哪是不能提。只觉得，小殿下自重生，与秦大统领便一直牵绊不断。这或许就是缘分吧。”

“不说了。”卫昭摆手，“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凤隐又问道，“那他怎么又来了这里？”

卫昭道，“他在边境受了伤，后来治好了，我与他见了一面，劝他去办些他应该干的事情。而不是跟着李虎搞什么没用的暗杀。他或许是听了我的话……”

说到这里，卫昭停顿了一下。

若是听了她的话，来了这云都城。那他是在筹谋着什么吗？不然怎么会单单回到这里呢？

还有上次，在皇陵外，见到的应该也是他了吧。

凤隐没往深处想，问道，“小殿下说了半天，还没说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杨敬之。”

“他叫杨敬之？”凤隐微微吃惊。

“姑姑认识他？”

凤隐摇头，“奴婢不认识他。可奴婢却知道他。他有个妹妹，和小殿下差不多的年纪，当时也在皇后身边当差的。奴婢与她说过几句话，知道她有个哥哥在宫里头当差，就叫杨敬之。现在看来，说的就是他了。”

“他还有个妹妹？现在还活着么？”

凤隐摇摇头，“这奴婢就不知道了。但当时晋国的军队攻进云都城，又冲进皇宫，枉死在刀下的人也不计其数。说不上姓名的，说得上姓名的很多。她不过是个宫女，哥哥又被抓走了，她到底最后怎么样了，也没人知道了。”

卫昭点了点头，却道，“掌柜的不是说秦羡他不许别人乱杀人，欺负那些无辜者吗？虽然也有枉死的，但活着的希望还是有的。”

凤隐点点头，“小殿下说的是。这有希望总比没希望的好。”凤隐突然又道，“奴婢算是明白过来了。”

卫昭不解，“姑姑明白什么了？”

凤隐道，“方才奴婢站在小殿下身边，看那杨敬之的眼神就不对。奴婢当时还想着，小殿下才貌双全，他一个男人爱慕你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现在看起来，那眼神虽然有些宠溺和爱护，但或许并非男女之情。他或许是拿小殿下当成妹妹看了。”

卫昭不由道，“得亏姑姑明白过来了。若不然，还以为我有多招蜂引蝶呢。是个男人好像就能喜欢上我一样。”

凤隐不由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