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昭看着眼前那人,脑袋只觉一片空白,身体竟做不出任何反应来。
满脑子便只有一个问题,他为何会来,他为何会来?
眼前那人也是细细打量着她,此人一身素服,可眉宇之间却有着不加修饰的贵气,与这桃花庵格格不入。她是何人?
身上的伤让他皱了眉,无力间用剑撑了地。
卫昭方回过神,反应过来他是受了重伤,立刻快步过去,尚不及开口关心,她的手不小心触及他手边的剑,那凛冽的眼光像一道寒光射过来。
卫昭收回手,这一系列的举动让她醒过来。如今她是姜安,与他还不曾相识。
那一柄惊雷与他朝夕相伴,即便是上面染了血,也丝毫不减它的锐利。而它的主人,云鹤,此刻如同梦境一般,出现她的眼前。
她本以为,与他此生再不能相见了。
正在此时,绾绾推门进来,云鹤警惕般的立刻握紧了剑。卫昭忙道,“她是自己人。绾绾,你赶紧将门关上。”
绾绾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依照卫昭的吩咐将门赶紧关上。
卫昭强定住心神,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沉稳些,“你放心,我们不会害你。”
云鹤自然不会轻易信了眼前这个素不相识的人,警惕之心丝毫不减。即便是身上受了重伤,但锐气不减,他握了剑,剑刃直指卫昭胸口。
绾绾低呼一声,忙到了卫昭跟前。
“你不是出家人。”
这声音像是已经很远没有听到了。是了,上次见她,北齐还好好的,她还是那个华贵无双的容华公主。转眼间再见,仿佛已经隔了山海。
“我是带发修行。公子不必怀疑我,我既是修行之人,便以慈悲为怀。公子身负重伤,外头又有人在追杀,此时若是不信我,也别无其他出路。”
她在他眼中或许一直是骄纵的,什么都不懂。他许是也不会想到,现如今她能这般沉着冷静的与他说话。
云鹤再定定看她几眼,这才将剑收了回去。又因失血过多,体力不支,险些晕过去。
卫昭强忍住担忧,忙吩咐了绾绾将他扶住,道,“你先扶着这位公子躺下,他们指不定随时会来查房。还有,我待会儿会去药房拿些药来,你照顾好他。”
即便云鹤现在连提剑的力气都没了,但绾绾还是怕着他,“小姐,还是奴婢去取药吧。”
卫昭道,“你如何知道取什么药?若是旁人问起来,你定时要说漏嘴的。”
绾绾只好应了。而此时云鹤终于松了根线,倒在床上睡着了。
卫昭不及看她一眼,突然听得门外有人敲门。绾绾立刻紧张起来,卫昭示意她不要慌,自己则是回道,“是何人?”
门外传来无尘的声音,“是我,方才庵中进了贼,师父遣我来问问你这里可有什么异常。”
卫昭沉声回了,“并无异常,我与绾绾已经歇下了,多谢无尘师父关心了。”
那无尘似是有些怀疑,在门口站了片刻,便又离去了。
卫昭重新回过身来,便看到云鹤一双眸子正盯着她,只是慢慢的,那眼中的肃杀之意淡了去。
“人已经打发走了,你趁着歇息片刻吧,我去给你取些药来,但这庵中药材并不多,只能将就着治一治,好过放任不管的好,若不然,你可是要死的。”卫昭一口气说完,像是来不及呼吸一样。
她承认自己有些紧张。她要自己去取药也是这个原因,她在他跟前总有些紧张,总怕自己会露出破绽。
“有劳。”云鹤神情放松,便又闭上了眼睛。
卫昭准备拉门出去,绾绾瞧了床上的云鹤一眼,赶紧几步追上去,小声对她道,“小姐,此人兴许不是个好人,他身上那么多伤口,说不定是个叛贼。咱们这么收留他,岂不是要惹祸上身?”
卫昭道,“既然是碰上了,便是缘分,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我看他也是个男子汉,想必很快便会离去,不会将我们出卖的。你好生照顾着,我去去就来。”
劝不住卫昭,绾绾也没再多说,只点了点头,叮嘱了卫昭一切当心些。
卫昭拉开门出去,回身带上的时候,又多看了一眼他,然后提了衣摆快步朝前而去。
一路往药房而去,回忆如潮水般涌过来,有些事情便清晰的浮现在眼前。
在大殿之上,云鹤语气坚定的拒绝了北齐皇上的赐婚,令他颜面受损,这也是对他宝贝女儿的亵渎。
但她的父皇还是强压住了怒气,想再给他一个机会,于是便问道,“朕的昭儿身份尊贵,才貌无双,哪一点不能配上你?”
云鹤站在大殿之上,沉声回道,“并无什么特别的缘由,只是单纯不喜欢罢了。”
就是这一句,彻底激了圣怒。
后来他被发配到了边境当了马奴,与她再没见过。
她早就觉得此生大约与云鹤再无机会相见了,却不想……她知道,如今这个身份,与他便是不能再有什么瓜葛的,偏生他就这么闯进了她的视线,便叫她又乱了心神。
匆匆忙忙将药拿了,卫昭片可不敢耽误赶紧回了屋中。
她交代了绾绾哪些药需要煎了,又让她赶紧烧些热水来。绾绾忙去办了,她又将那些外敷的药给调配好。
绾绾将热水端了进来,便又下去熬药了。
卫昭将毛巾放进热水里拧干,到了云鹤跟前。这伤口是需要清理的,若不然很容易感染溃烂。
她手中拿着毛巾,看着他面上斑斑血迹还未干,高挺的鼻梁,剑眉星目,此时虽未穿甲胄,但依旧英气不凡。那刚毅的面庞仿佛从未变过,只是脸上多了些风霜,皮肤也较着之前黑了不少,许是边境待久了晒的吧。
正想着,云鹤突然就睁开了眼睛,四目相对,卫昭心惊不已。她忙移开目光,道,“我给你清理一下伤口,然后给你上药。”
云鹤只觉她的慌乱多半因为他是个男儿,让她有些害羞,又或者他这般闯进来,让她一个女儿家有些害怕。想到此,自己心中倒是带了几分惭愧。
他撑着身子起来,卫昭忙将他扶了。
云鹤道,“我下床自己来吧,不敢劳烦姑娘。”
云鹤说着便下了床,歇息了片刻,他的精神明显比先前好了。
卫昭见他过去,又径自要将自己的衣衫解开,但又突然想起屋内还有女子,便又停了动作,对卫昭道,“男女多有不便,姑娘还请回避。”
云鹤他是个武将出身,却也是个君子。其实关于他的过往,卫昭一直知道不多。她只知道云鹤自小过得困苦,并无什么亲人,后来早早的从了军,是个杀伐决断的人,一步步才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卫昭走到他跟前,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手上还拿着那块拧干的毛巾,她十分淡然道,“公子身上的伤自己是不好处理的,还是我来吧。你就当我是个出家人,不必介怀。”
卫昭姑娘家都说了,云鹤自然不再扭捏,看了一眼卫昭,淡淡道,“有劳。”
卫昭便小心翼翼的给他解了衣裳,伤口时间久了,那血肉已经将衣衫黏在一起。卫昭有些紧张,手微微颤抖。
“你放心弄,我不怕疼。”看出卫昭的顾虑,云鹤道。
“嗯。”卫昭低低应了一声,便大着胆子将那衣服撕开。一块皮肉被她一起扯下,卫昭惊慌之下看了一眼云鹤,但看云鹤泰然坐着,脸上没有丝毫痛苦的表情。
他应当是在强忍着吧?
卫昭不再多想,慢慢将他身上的伤口都一一清洗了,又给他上了药。
一口气弄完,卫昭身体已经湿透,手上也都是血。
她将手洗净,又对云鹤道,“过会儿再喝了药,你便躺下再歇息一下。这伤口虽然多,但都没伤及要害,想必过几日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多谢。”
卫昭将手擦干,因为体力耗了不少,有些疲惫的坐了下来。
她看了云鹤,斟酌了词句,这才开口问道,“公子怎么会受了这么重的伤?莫不是遭了仇人追杀?”
云鹤不语。
卫昭笑了笑道,“公子不愿透露,那我也不多问了。”
云鹤道,“不是不愿透露,只是说的多了,怕连累了姑娘。”
云鹤这般说了,卫昭也不便再多问。
印象中,她与云鹤从未这么面对面安静的坐在一起过。以前她总是主动去找他,他少言寡语,问什么答什么,言简意赅,一句话总共几个字。那时候她就该知道,他不喜欢她。男人若是在自己喜欢的姑娘跟前,总想着方法讨好,又或者是是因为胆怯而克制隐忍。可那些,她在云鹤身上都没看到。他对她是疏离,是只有等级不夹杂任何感情的恭敬。或许,没有她那一层公主身份,他连那份恭敬都不会有。
此时的云鹤心中也生起一股疑惑来。他与眼前这姑娘素未谋面,可共处一屋,并不觉得尴尬,反倒还有这一些熟悉的感觉。大约她是修行之人,天然带着一股子娴静温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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