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魏芙说的这个道理,很多大臣也都懂。大家都在观察着帝心,一时间都还小心翼翼。若无什么特别的缘由或者十分重大的事情,他们也不想忤逆这位新帝的意思。一个个精的跟狐狸一样,才能官场上混下去。
所以,第二日上早朝,但姜安说了这件事之后,除了当事人秦羡之外,其他大臣都表示合情合理,还说姜安圣明,一心关心国家社稷。大家对这件事有诸多猜测,猜测最多的便是新帝上位三把火,他这是在调离对他威胁最大的一个人。这一想,大家都有些如履薄冰,想着日后更要谨慎些。
这个事,就被定下来了。
不需要去问秦羡的意思。
秦羡也没有个合适的理由去反驳。何况他素来是出了名的忠臣。先帝在时,便是指哪打哪,打哪哪胜。
姜安没有直接定他拔寨的日子,让他自己都打点好就出发。于秦羡来说,已经算是十分好商量了。
可秦羡却不是个拖泥带水之人。
他的军队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时时刻刻都做好了能打仗的准备。
他回了军中,和底下的人一说。有人愤愤不平,对姜安的决定颇有微词。可到底忌惮秦羡的威严,谁也不敢说什么。且说白了,这军队是秦羡在统领,可却是晋国的军队,是晋国皇上的军队。他们最大的主子还是姜安。姜安说让他们拔寨去边境,他们就得去。这也算是军令。
军中的事情很好打理,秦羡下了命令,他们便按部就班的就能准备起来,不出一日,便能直接上路。
倒是大统领府,需要秦羡去安抚一下,这让他揉了眉心,觉得有些头疼。
秦羡去了东院,要进屋时,觉得实在为难,那一步跨出去了,愣生生没有落地。
崔嬷嬷正好出来,瞧见了,见他这样,便知道秦羡是有为难的事,她走过去,小声道,“老夫人刚歇下,大统领这事有事要去找老夫人?”
秦羡点头。
崔嬷嬷道,“是不大好的事情?”
“算不得不好……”想了一下,又道,“也算不得好。”
崔嬷嬷见秦羡实在是不好开口,便道,“大统领先和奴婢说一声,奴婢伺候老夫人多年,对她脾气是了解的。”
秦羡便道,“我要走了,皇上的意思,让我去与西狄的交界处,守护晋国西边的安全。”
崔嬷嬷微微有些惊讶,随即道,“这事瞒不住的,得和老夫人说。正好大统领要走,就说二夫人和你一同走吧,省的老夫人一直念叨。”
秦羡颇有些自责,问道,“母亲今日又提起小九了?”
“提了。”崔嬷嬷点头,“老夫人似乎很想夫人,隔几日便提一次。奴婢说她宫中母妃身体抱恙,她去侍疾了。短时间内或许不能回来。这才圆过去了。”
崔嬷嬷说着,又道,“今日张大夫来过了,说老夫人这身体是油尽灯枯的征兆,怕是扛不了多久了,让我们有个心理准备。”
崔嬷嬷说着便眼眶就红了。
她自嘲一笑,道,“其实咱们这个年纪了,应该把生死看淡了。那么多活了几十年的人都走了,老夫人与奴婢也是得了上天眷顾了。老夫人若真的走了,大统领也不要太伤心了。早日和夫人团聚,好好的过日子才好。这才是老夫人唯一的心愿。”
秦羡点点头。
他心中有些痛。
这个时候不能侍奉在薛老夫人身边,是他不孝。可君命难违,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他是动了将薛老夫人带在身边的心思。可薛老夫人一把年纪,经不得一路颠簸,反而怕加速了她的身体摧残。
想及此,他心中十分愧疚。
那么多年了,看过那么多生死,他的眼眶也有些红了。
崔嬷嬷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样。与夫人分别,听说也只是喝醉了一顿酒,后来便什么都藏在心里了。可对他养育的母亲,他身为儿子,便是有些绷不住了。
到底还是个有血有肉的好孩子啊。
崔嬷嬷慈和道,“别担心。老夫人兴许能一直等着大统领和夫人一起回来呢。”
秦羡点点头,随即道,“我进去看看她。”
“去吧,奴婢去看看熬得药。”
秦羡便小心走了进去,不弄出任何声响。
薛老夫人躺在那里,有些细微的鼾声。
他虽然并非她亲生,可却如同亲生母亲。她对他的爱,从不少分毫。虽然平日里严厉些,可其实一切都是为了他好。
秦羡看着她,想到崔嬷嬷的话,便越发的有些难受。
薛老夫人察觉到有人看他,醒了过来。睁眼看到是秦羡,便伸了手,“阿羡,过来。”
秦羡便走了过去,握了她的手,“母亲。”
“小九的母妃身体怎么样了?这孩子一定很难受吧。你多安慰安慰她。有什么要帮忙的,一定要去帮。”
秦羡点头,随即道,“我明日就得拔寨离京,母亲就只能就给崔嬷嬷照料,还请母亲原谅儿的不孝。”
秦羡说着,半跪在了薛老夫人跟前。
薛老夫人却表现的很是平静,道,“为人臣子,当忠君爱国。没有国哪来的家,你保卫国家,母亲以你为荣,不要有牵挂,也不必担心。以前你每次出征,我都从来不哭,只让你在有了战果之后,给我来一封书信报个平安。这次也一样,我在家等你回来。”
秦羡犹豫一下,道,“小九想随我一同去。”
“那是好事。她这孩子能吃苦,不娇纵。你不要觉得她跟着你会拖累你,指不定能帮你大忙。”
秦羡点头,“母亲说的对,她很聪明,儿子有时候不如她。”
薛老夫人一笑,道,“虽说我赞同她陪你去,但她是你的妻,你也得小心呵护着,让她少受些苦。这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情。”
“儿子知道。”
“好了,也不必说过多离别的话。以前也都是这样,洒脱的走,风风光光的回来。我的儿子,是这天下最厉害的人。”
秦羡抿紧了嘴唇,随即起身退后两步,郑重其事的朝薛老夫人跪下来磕了三个头,随即起身道,“儿子告退。”
“好。”薛老夫人依旧面对微笑,即便她心中明白,或许这一次离别,便是永别。可她绝不会露出半点伤心难过来。她要每一次秦羡都能毫无后顾之忧的离开,这一次也不例外。
傍晚的时候,魏棠和孟芷两口子过来了。
魏棠愁容满面,秦羡便知他有了烦心事。可是再看孟芷,脸色红润许多,且目光清亮,那是过得舒心的女子才有的神色。可见,孟芷在相府过得还不错。
不等孟芷开口,魏棠走过去道,“大统领,你帮我劝劝,她要跟你一起走。这,这,这算怎么回事?咱们才刚成亲几天啊,她这一走,我和光棍有什么区别?”
孟芷执了剑,道,“大统领,属下随你一同去。”
秦羡看了一眼孟芷道,“魏棠说得对,你已经嫁为人妇,不算我的属下了。此次,你不必再陪我一道过去了。”
孟芷执剑叉手,“属下和大统领许诺过,一生追随大统领。”
魏棠在一旁急了,“你一生追随大统领,那我呢,那我呢?”
“魏二公子稍安勿躁!”秦羡扬手,随即对孟芷道,“他如今是你的夫君,才是你应该一生追随之人。何况,你的亲姐姐死于我之手,你于情于理,都不能再追随我。”
孟芷抿唇不语。
魏棠见状,突然一把抱住孟芷的腰,脸靠在她胸前,“我不管,你不追随我,我就追随你。这件事我拦不住你,那你把我一起带走。我反正娶了你了,一辈子也不离开你。”
“你让开!”孟芷面子上挂不住,实在是觉得魏棠这样实在是有些丢人。
“不放。我就跟定你了。你去哪,我去哪。妇唱夫随!”
孟芷便拔剑威胁,“你再不松手,我可就动手了。”
“你砍我吧,只要你舍得。”魏棠不要脸起来,孟芷真是招架不住。
秦羡看她二人这样也十分可爱,便道,“孟芷,如今在你心中,是追随我重要,还是你的夫君重要,你应该有所考量。”
孟芷微微愣住。
魏棠眨着眼睛,凝视着孟芷,竟有些紧张起来。
孟芷看了看他,最后投降,“他重要。”
秦羡道,“那便回去吧,好好的过日子。”
孟芷便叉手应了。随即挣了一下,道,“我都同意不走了,你还不松开?”
“不松,不松,我要这样抱着你回去。这几日都这样抱着你,我怕你食言,突然又撇下我跑了。”
孟芷简直欲哭无泪。
她又挣了几下,想动粗,又怕自己没个轻重真的伤了他。最后只好有些尴尬的看了一眼秦羡,与魏棠以十分别扭的姿势出去了。
第二日下午,狂风烈烈,吹动着秦羡的披风在风中起舞。
他身后几万将士已经整装待发,只待他一声令下。
秦羡拉了马缰,一手扬起,“开拔!”
众将士便如同潮水一般向前而去。
一旁的赵立郭仁拉了缰绳策马在秦羡两侧。
“老夫人那里怎么办?咱们这一走,可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啊!”郭仁说道。
他这两日一直心情很差,为秦羡不平。他觉得最近秦羡太惨了,家门不幸出了大事,和卫昭和离,卫昭又前往云都城了,家中老夫人身体还不好。如今又被新帝支开要去那个鬼地方。他是越想越憋屈。依着秦羡的能力和领导力,就算带着他们反了,也是能成功的,需要受这种窝囊气吗?
他这些心思被赵立知道了,狠狠骂了他一顿,叫他这些话烂在肚子里,不要再说出来。真要不行,喝顿酒,哪怕让秦羡给罚了也是值得的。秦羡他经历了多少,做什么事还用得着郭仁去教?赵立直骂他咸吃萝卜淡操心。
赵立听了郭仁说着话,担心他又犯病,立刻瞪他一眼,小声道,“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以为大统领不知道这些,大统领改变不了什么,只能遵从旨意。你就别说这些叫大统领难受了。”
说着,又去偷瞄秦羡的神情,只见他目不斜视,神情不变,英姿挺拔。他一夹马肚,挥了马鞭,便策马而去。
郭仁和赵立一个眼神交汇,便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