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清被带下去之后,那声音也是许久才渐渐散去。
卫昭像是被抽空了一般,无力的扶了一张椅子,坐下。她的面色难看,却也只垂首,艰难的喘着气。
秦羡一扬手,退了身边人。禅房内,只剩了他与卫昭二人。
卫昭再抬头看他时,惊觉屋内只有他们二人。
“你……”卫昭开了口,秦羡像是有话要说。
秦羡走近她,直着身子看着她,“我问你一件事,你给我一句实话。你说了我便信。”
“大统领可不像这么说话的人,有什么,不妨直说。”
秦羡定定的看她,迟疑片刻,这才开口,“那鼠疫,可与你有关?”
卫昭静静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随即笑了起来,那笑声听起来有些悲凉,卫昭没有装。方才姜舒问了她这样一个问题,她觉得有些委屈,本以为自己已经过去了。可秦羡却突然又问了一遍。不知道为什么,秦羡问出这个问题,更让卫昭觉得委屈,难过。
她只是笑着,不说话,秦羡就这么看着她笑着,要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素来看不懂女人,也不想去看懂。可是卫昭是个特例,是个他想看懂,却看不懂的女人。
卫昭终于不笑了,仰着小脸看着他,问道,“秦大统领,你也觉得我为了回皇宫而不折手段?而费尽心机,泯灭人性的要掀起一场鼠疫?你们是都高看了我?而是压根就将我姜宁想成了那般无耻之人?你们一个个都可以对我指手画脚,对我评头论足,试问,你们有这个资格吗?”
“我不过是……”
“不过随口一问?就可以以此为借口,伤害了别人而不用觉得歉疚?这些日子,你是看着我如何做的?我若是那样的人,又何至于这般以身涉险是?我若因此自己感染了鼠疫,岂非得不偿失?我既然这般精明,又怎么会做这种蠢事?”
“可你为何会知道如何救治?如何防止再蔓延?这一切我们未曾经历过,根本不可能那么快做出判断。”
“就凭这一点?如果我说,我不过是从一些古籍上看到的呢?晋国未曾发生过,不代表以前,别的国家没有发生过。既然发生过,晋国人没有知道,为什么我不可以知道?实话不瞒你,这是我先前与云璋所学。”
“云璋?”
“也就是了然大师。她是云璋这个事情,想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那大统领也该知道,她曾是北齐人。从她口中我得知北齐曾经发生过一场鼠疫,后来被平息了。她既是学医之人,对此不可能不关心。是以与我谈起时,也告知了我该如何医治。”
看了看秦羡,卫昭苦涩的一笑,道,“我亦曾经犹豫过。这个国家,只给了我一个皇族的身份而已,我的父皇把我放在这里,不闻不问。我在这里几次三番险些丢了性命,我为何要救他的百姓呢?可是那些事人命啊,怎么能因为我一人的遭遇说不顾就不顾了?我做这一切,一为了救人,而为了自保,有错吗?我本就身在皇宫,若一心想回去,想回到自己的家,想过上与十妹一样的生活,敢问秦大统领,可有错?”
秦羡看了看他,抿了抿唇,随即走前一步,突然将手伸出来,将她的肩一揽,靠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在愧疚吗?因为方才的问题。
秦羡的一只手轻轻放在卫昭的头上,随即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如你所愿,你可以回去了。在这之前,你的安全我会保护好,再不会让你有什么事。那些大公主的亲卫你若不想他们在这,我可以替你遣开。还有,母亲那里,多谢你了。”
“秦大统领,借你的手一用。”卫昭抬着脸看他。
秦羡不解,将手伸了过去。
卫昭便抓了他的手,突然就一口咬了下去。秦羡吃痛,皱了眉,可是手却没有抽回来。
他对她有些愧疚,方才他的问题让她难过了。
卫昭咬的用力,她这一口咬不仅参杂了方才的委屈情绪,也将自己对秦羡的恨先发泄了出来。她想伤他已经很久了,哪怕只是这么咬他一下,也是好的。让卫昭知道,秦羡他不是刀枪不入的。瞧,她这样一个女人,也是可以伤他的。
嘴里有腥味,腮帮子因为用力已经有些麻了。卫昭这才松开了嘴,将他的手拂开,那只手就这么垂着,秦羡只是微微蹙眉,并没有露出什么痛苦的表情来。
卫昭却垂眼瞧着那手背上有血流下来,一滴一滴的滴在了地上。
“你怎么也不抽回去?”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语气。
“你力气小,咬了也不疼。”
才怪。卫昭知道自己力气不大,可那一口咬下去,那么长时间,不疼才怪。
秦羡嘴上说不疼,卫昭更不会心疼,便由着他说了。
“那几天会好?可会留下伤疤?”卫昭眼睛看了看,秦羡注意到她的眼神,才知道他问的是那被她咬过的地方,随即无所谓道,“军中男儿有伤疤算什么?我这手上本也是受过伤的。”
卫昭扬了唇角,道,“会留下伤疤就好。”那样别人就可以看到了。
“嗯?”
卫昭却抿着嘴摇摇头,又道,“你嫌我力气小,可我就是这样的。你给了我匕首,关键时刻我也差点死了,还是老天开眼下了雨。这匕首还不如不要,等绾绾收拾好,你就将那匕首拿走吧。”
“李大狗说他在教你们些拳脚,怎么你没学吗?”
卫昭回道,“我不喜欢,也没那个脑子学,总觉得太粗鲁了。”
听了卫昭的话,秦羡在思虑应该怎么解决,就听卫昭突然道,“不如你教我射箭吧。我方才瞧你那么远,也能射的那么准,十分厉害。这东西学起来倒显得精致些。”
“你要学骑射?”
“怎么,不行吗?”卫昭反问,语气里有一份小倔强在。
“行。待你回了皇宫,我去马场给你挑一匹好马,备一张好弓,如何?”
“那就这么说好了。”
卫昭沉吟片刻,又抬着眸子看着他,“你方才问我的话,我都如实告诉你了。那你告诉我,怀疑我的意思,可是我那父皇先开始的?”
秦羡板了脸,“我从不妄议君王。”
卫昭白他一眼,“那就是了。”随即又一笑,喟叹一声,“不得父皇喜欢,我就算回了皇宫,那日子也是不好过的。哎……”
语气虽然带着喟叹,可也没那么哀怨。
秦羡没说话,后宫皇子公主的事情,他做不了主,也帮不上忙。
卫昭却突然眨了眨眼,道,“若不然还是嫁出去吧?像大皇姐那样,有个封号,建个公主府,再选个驸马,日子也就清静了。”
“你当真想嫁人了?”
“这事不是你先挑起来的么?你那母亲都亲自来说了,我这次也算对她有恩,许是她要更积极的办这件事了。到时候我选了驸马,也有你一半的恩情。”
她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在真心实意的谢他,倒有些嘲讽之意。
秦羡喉结上下滑动,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羡自是没有猜透卫昭的心思,她是看出来了,秦羡这人在有意无意的帮她。秦羡是棵大树,尽管她不愿承认,可她也知道秦羡此人她可以依附。她渐渐正在放下骨子里带的那份骄傲,学着审时度势。方才说什么要学骑射,一方面的确是为了自己学了一技防身。可另一方面,便有了由头在宫中与他多有接触。他是姜善最信任的臣子,又身居高位,与他走得近,自然是对自己有好处的。
另一则,卫昭想着,若她回宫,定然薛老夫人或者薛太后会提起她与云鹤的婚事。
她自然是不能应允的,所以从现在开始就要有些打算,免得到时候慌了手脚。只是她这话里还有另一层意思,她想要有个封号。若她得了封号,地位便不比从前了,日后宫中生活也好些。再不好,也可……自然那也是后话了。
“你若嫁了也好,这宫中本就不是你的安身之地。”秦羡突然说道。
卫昭微微一愣,她那话里可不是这个意思,秦羡这是听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