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又入了冬。往返边境，路途遥远，经过数月，刘固已经在回程的路上。而高阳殿内，众人都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姜安的身子越发的不好了，时常疼的在床上无法起身。姜善每日都亲自来一趟，一波一波的太医都过来瞧了，直摇头，想不出什么法子来。连着替他缓解些疼痛也办不到。

姜善大发雷霆，惩罚了几人，但也无济于事。

姜舒几乎日日陪在他身侧，每每看他疼的额头都是汗，便只能偏过头去，用帕子悄悄擦了眼泪。转眼，又笑着瞧他，言语安慰。

姜舒虽不敢乱想，但也怕有个万一，便让王澈替她代笔，写了一封书信给舅舅连贞。

这日，姜安似是好转了些，勉强能起床。正巧姜舒与姜善都在。

姜舒怕他不适，让他躺着，姜安却执意要起身。姜舒便扶了他起来，然后坐到了桌边。

看着他不过几日，便已经骨瘦如柴，心中十分难过。

“这些日子让皇姐忧心了，是小七的不是。”

姜善这些年只除了连素素薨时他落过眼泪，可今日瞧了姜安的模样，也不禁红了眼眶。那一种将要失去，却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再次席卷而来。

但君王还是会隐忍的，他仰头，强将眼泪逼了回去，随垂头看向姜安道，“小七，你不要灰心，朕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病的。”

姜安苍白的面庞上没有丝毫波澜，只摇了摇头，随即道，“父皇，皇姐，小七有个请求，还请父皇皇姐恩准。”

姜舒握紧了姜安的手，也不等姜善开口，便道，“小七，你有什么便说，皇姐一定帮你达成。”

姜善站在一侧，也道，“小七，你说吧。”

姜安点了点头，道，“儿臣想在临死前见一面小九。”

姜舒一听立刻变了脸色，握着姜安的手也收紧。她垂了垂眼眸，随即又转头看向姜善，姜善的神色不明，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绪。

姜舒没有说话，安静半晌，是姜善打破了宁静，道，“见吧。小七既然想见，就让他们见一面。”

姜安清俊的面庞上终于有些一丝笑意，吐出几个字来，“多谢父皇。”

深夜，秦羡带了几十个侍卫叩开了桃花庵的门。妙心甚至来不及询问秦羡来者何意，就见秦羡已经大步流星去了后院。

又恪守礼数，仅在门口停下，着人敲了门，等到里面有了回应，这才说明了来意，“皇上请九公主即刻入宫。”

姜善派了秦羡亲自过来，又是选择了大半夜，可见事情紧急。卫昭自然也不能端着架子，忙让绾绾伺候她更衣，随即开了门。见了门口的架势，一时间也是被骇住。

秦羡恭敬上前迎了，伸出一只手，卫昭也伸出手由着他扶了下了台阶，随着她出了桃花庵。自始至终，妙心都不敢上前问一句。

一行人快速下了山，山下三匹马拉的马车早已准备好。绾绾扶着卫昭上了马车，秦羡翻身跨上马，让队伍赶往京都城。

卫昭瞧出那些随行的侍卫都是执金吾，只因她看到云鹤也在其中。

执金吾亲自来迎，皇宫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

卫昭生疑，可眼下也没有丝毫头绪。至少这架势，不会是将她送入火场的，卫昭索性靠在马车内不急不躁的等着了。

马车赶得快，原本两个多时辰的路，一个多时辰便赶到了。卫昭下了马车，执金吾的人便十分有序的退下了。

“这个不能带。”秦羡突然道。

卫昭垂眸，便瞧见了腰间挎着的那把他送的匕首。这段时间以来，卫昭已经养成了习惯，都留在身边。这样一来，也起个震慑作用，是以桃花庵里的人不至于太过分的为难她。而且，卫昭特意让绾绾出去放了风声，让桃花庵里的人都知道这是秦羡送她的，外头又有李大狗守着，大家都知道这卫昭是有秦羡护着的，便收敛了许多。

卫昭从腰间解下，问道，“绾绾也是要随我进宫的，这应当放在何处？”

“给我。”秦羡伸出手。

卫昭也不犹豫，直接将匕首搁在他手上。只见弯了腰，将那边匕首放在了自己的靴子里。

“等出了宫，我再还你。”

卫昭了然一笑，她倒是忘了，这普天之下，便只有秦羡是被特意恩准可持兵刃入宫的。

姜善对他的信任，足以盖过任何人。

卫昭便跟着秦羡进了皇宫。

秦羡走在一侧，卫昭走在前头一些，脚下的步子并未放慢，卫昭问道，“秦大统领可知道找我来所为何事？”

“九公主很快便知。”

卫昭也不再多问，走了没多久，见着天已经亮了，此时高海朝他们走过来，迎了卫昭，躬身道，“小殿下随老奴走吧。秦大统领，有劳了。”

秦羡站在原地，应了一声，便有着卫昭跟着高海去了。

卫昭走了一段路，回头看了一眼，见秦羡依旧屹立在那里，岿然不动。不久后，他也是那样站在那里，看着她走远。

离得远，卫昭看不清他的面庞，只能隐约觉得，他的目光是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的。

跟着高海再走了一段路，卫昭便知道了，这是去往高阳殿的路。

是姜安出事了。这是卫昭能想到的可能性。是了，唯有姜安，她才能被这般接到宫中。

姜安他一定是出事了。

等到高阳殿，卫昭便见到门前跪了两排太医院的人，高阳殿侍奉的太监宫女一个个的也都神情肃穆。

“小殿下这边请……”

高海领着她从中间的石板路走过，两边都跪着人，其中一人卫昭见过，便是一直给姜安调理身子的古太医。

她不知道要以何种情绪去面对姜安，是该暗自庆幸，还是该为他难过。她不是姜宁，虽与姜安也相处过，可姜安的事，她除了觉得有些惋惜之外，也没有多余的伤心情绪。

思虑间，人已经进了屋。绾绾被高海拦着留在了外头。

卫昭进了屋，姜善正站在那里，表情很凝重。见了卫昭，抬眼看了一眼。

卫昭便跪下来行了礼，“儿臣见过父皇。”

“小七在里头，你进去吧。”

挥了手，姜善对她素来就是这么不耐烦。

“是，父皇。”

卫昭起身，走进了里屋。

姜舒正站在床侧，她的身子挡住了姜安的面庞。听到有人进来，姜舒背对着，用袖子掩了面，然后才转过身来。

卫昭上前福了身子，道，“小九见过皇姐。”

姜舒的眼睛通红，明显是哭过的。她瞧了卫昭，点了点头，“来了？你陪小七说会儿话，我去瞧瞧药煎好了没有。”

“是，皇姐。”

姜舒走过来，从卫昭身侧走过，她才看到了姜安的面庞。清瘦苍白的卫昭险些认不出来了。只那一双眼睛，还十分有神的正定定望着她。

“小九，过来……”姜安费力的伸出手，朝她唤道。

卫昭便上前几步，走到了姜安的床前，低低唤了一声，“七哥……”

这一声唤，卫昭明显看到姜安的嘴唇抖动了几下，像是隐忍着什么，随即只点了点头，“我以为，死前见不到你一面了。”

卫昭忙道，“七哥，你不会有事的。”

姜安笑着摇了摇头，“我这身子苟延残喘了那么多年，是该走的时候了。你再走近些……”

卫昭便又走了两步，手被姜安抓住。

卫昭想要抽出来，可此时此景，她觉得不能。

也就是姜安握着她的时候，卫昭便趁机探了他的脉息。极弱，的确是快到了行将就木的时候。看这个样子，大约是撑不到开春了。中了虞美人的毒，还能撑到今时今日，可见身上是不知道吃了多少名贵药材了。

姜安握着她的手道，“我并没有多少牵绊，若走了，也是一种解脱。可唯有你，我还放心不下。我心知若是求了父皇将你接回宫中，或许也是可行的。可这宫中多少豺狼虎豹，你来了，反而是陷入更可怕的境地。七哥没用，没有那个信心能护你周全。所以这些日子以来，我也不曾开口提过，你不会怪我吧？”

卫昭摇摇头。

姜安又道，“我本要为你做些事，日后你再回宫也安生些。可看着眼下这情形，我怕是没有什么机会了。”

“七哥为我做的已经足够，七哥如今要做的便是保重自己的身体。小九便别无所求了。”

姜安摇摇头，随即道，“你过来些，我与你说个秘密，日后若不得已，兴许还可以自保。”

听了姜安的话，卫昭便探过身子，离着更近些。

“太子他，对苏嫔娘娘动了不该动的龌龊心思。”

卫昭一惊，这事是她始料未及的。

她刚要直了身子，姜安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道，“你觉得秦羡此人如何？”

卫昭不解。

姜安又道，“若可以，你可将自己托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