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内安静了片刻,了然大师这才又开了口道,“有关虞美人之毒,你有什么要问的,便问吧。”
卫昭脚步微动,看向了然大师道,“我想问这毒,是否有解?”
了然大师淡淡回道,“这个问题,贫尼记得,你先前问过一次了。”
“我相信这次大师的回答会不一样。”
了然大师定定看了看卫昭,浅浅一笑,道,“或许一切都是命数吧。这毒终是瞒不住的。”
卫昭有些不解,不知这与命数有何联系。
了然大师道,“我上次与你说的也并不是骗你,那的确是无药可解。这其中各种毒药相生相克,才形成了这毒,解药却无法一一匹配,这其中实在是太千变万化了,稍有不慎就是一个死。只不过,虽没有解药去解,却可以通过别的方式将毒素导出。要看那人中毒深不深了,若是深,需得多导许多次,若是浅,一两次便可将身体内的毒素清理干净。不过那也是极伤身体的,需要那人有极强的耐力。而且下针之人,稍有闪失,便会导致中毒者经脉逆流而亡,所以必须是万分小心的。”
卫昭只听着就觉得这法子定然是十分复杂,她问道,“听着大师话里的意思是,是知道如何导出毒素的。”
了然大师点点头,“这法子的确是我潜心研究出来的。不过,我从没真正实践过,理论上说是行得通的。若真要施行,需得与中毒者说清楚才好。”
卫昭心中一直有个想法,依照姜安的获宠程度,若是他能够痊愈,毕竟能引起朝堂的轩然大波,指不定那朝堂的局势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且,她还可以利用他对姜宁的宠爱获得许多的便利,于她而言,是有利的。
所以,她一直对虞美人的解毒抱有一线希望,今日听了了然大师所言,心中有些欣喜。只是这法子在了然大师手中,不知她可愿出手?
“听绾绾说,大师上次救弟子也是事出无奈,大师好像已经不愿再治病救人了。”
了然大师无声的叹息一声,“当初做了孽,这些年来一直在赎罪罢了。贫尼与你有缘,这才打破了自己的原则。只这一次,不会再有下次了。”
卫昭有些失望,但一想,她一直以来都在学习医术,对人体穴道还是有些了解的。犹豫片刻,便道,“大师,不知可否将此法交给弟子?如此一来,弟子也可以用此法来救人,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你想学?”
卫昭点头。
了然大师道,“贫尼一直想找个人将此法延续下去。此毒甚为狠毒,贫尼不忍此毒去残害苍生。你既然有心想学,自然是求之不得。其实你手中早已握着那副穴位图。”
卫昭微微一愣,将手中的纸打开,果然在背面看到了一幅人体穴位图,而要下针的位置和顺序也都清楚标注起来了。
卫昭一喜,却听了然大师道,“你并未学过如何针灸,此法还得勤加练习,下针的力度与深度都是极有讲究的,万万不可马虎。”
“大师说的话,弟子记住了。弟子回去一定潜心研究,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再来请教大师。”
“好。”
卫昭将那纸小心翼翼的叠好,藏于袖中。随即便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问道,“关于这虞美人,大师还知道些什么?弟子觉得好像这毒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似的,知道它来龙去脉的人似乎没有。”
了然大师道,“此毒贫尼倒是知道一些。此毒是当初一个用毒世家所制,因作孽太多,伤及太多无辜性命,是以人丁单薄,逐渐那一脉便凋零了。贫尼记得,好像传到第十九代时,便只剩下了一位孤女。那位孤女便金盆洗手,隐姓埋名,再也不以毒示人了。”
按照了然大师的说法,与宫中连素素姜安中毒一事的元凶倒有些不符。那位女医官并非一位孤女,父母都是经商,且家中还有姊妹兄弟。这毒极为复杂,普通人是断不会知道配方的。这么说来,她猜测的没有错,这女医官许是遭人利用,其实背后还有人。
卫昭忙问道,“大师可还有印象那位孤女叫什么,如今尚在何处?”
了然大师认真想了想,摇摇头,道,“她的名字贫尼记不清楚了,只知道她如今姓杜,嫁给了晋国的一位大官。时间过得太久了,许是早已没有人记得她,以及她背后杜家曾经犯下的罪孽了。”
卫昭心中大骇,那人姓杜,又嫁给一位大官,除了杜老太君还会有谁?前些日子,她中了杜老太君的毒,转瞬之间,毫无招架之力,可见是个用毒高手。原来她出自用毒世家。这王家竟然还藏了这么一位显赫人物。
如此便也说得通了。当初连素素一事,想必是王家所为。连素素获盛宠,诞下皇子很可能会被立为储君,身为皇后的王若卿自然不能坐以待毙,是以用如此狠毒又绝密的手段害了连素素,也害了姜安,一石二鸟,果真是高明。
“宁儿,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你认识这位杜家后人?”了然大师见她面色不对,关切问道。
此事是绝密,而且卫昭也没有直接的证据可以证明。不过手中握着这个重要的秘密,日后一定能派上用场。
她对着了然大师遥遥头,“并不认识,只不过有些震惊罢了。”
了然大师也没追问,随即道,“宁儿,我有几句话要与你说,你可愿意听?”
卫昭忙躬身道,“大师请讲。”
了然大师缓缓道,“宁儿你与众不同,并非池中之物,我这庵早晚有一日会容不下你。只是世间万事,放下才能解脱,若是一味执着,日后怕是万劫不复啊。”
南晋的铁骑踏破北齐的河山开始,她已经万劫不复。她从城楼之上跳下选择殉国的时候,已经万劫不复。她重生在姜宁身上,也已经万劫不复。若不能达到心中所愿,万劫不复又有何惧?
可即便眼前的了然大师便是她的故人云璋,她也无法说出口。
只恭敬道,“大师的话,弟子记住了。可人活一世,总会有割舍不下的东西。弟子斗胆,问大师,是否也是因为什么难以释怀的东西,才出家为尼的?”
了然大师仿佛陷入了什么回忆,随即道,“贫尼还未出家之时,也常以悬壶济世为己任,那数年内也救过不少人。可也……”了然大师顿了顿,道,“可也因为自己年轻气盛,医术不精,医死过一个人。那是个才十二岁的孩子,就这么在我手上死了。他的父母虽没有怪罪,贫尼却万分歉疚,自此之后出家为尼,发誓再不治病救人。前尘往事,贫尼至今未曾释怀,实在是当不起一声大师的称谓,阿弥陀佛……”
“大师言重了。弟子相信大师并非有意,这么多年,也该赎罪了。”
“又哪有什么能抵了一命呢,那还是一个孩子啊。罢了,不提也罢。”了然大师一下子说的有些多了,又道,“我在出家前还有个名字,宁儿可想听一听?”
那名字卫昭自然是知道的,但面上还是道,“大师请讲。”
“我出家前叫云璋,是北齐世族后人,但我天生好学医术,便从小拜师学习,加上自己研究,后来倒也通了些医理。”
“云璋,是个好名字。”
那时候她头一次见她,得知了她的名字之后,年幼的她用稚嫩的声音也是说了这么一句。
了然大师微微有些晃神,定定看了两眼卫昭,又失笑。
卫昭本要离开,突然听到外面有些动静。卫昭忙去开了门,走廊上空无一人。但她看了跟前放着的一小盆花被踢倒了。
方才是有人过去了吗?
卫昭有些生疑,可也没有多想,庵中好几十个尼姑,有人走动也是正常的。
随即卫昭折回去,道,“大师歇息吧,弟子告退。”
卫昭退后两步,想要走,却又想起一个问题,便问了然大师“大师既是北齐后人,如今北齐这般形同亡国,大师惋惜么?”
了然大师看着她,像是想到了什么,随即道,“阿弥陀佛,出家之人,四海为家,哪里也都是国。于贫尼而言,北齐一直在我心中。”却见了然大师叫住了她,看了看她,“那上面的穴位,你若是学不会,也不必勉强,切莫自己逞能,还害了他人性命。”
卫昭觉得这话有些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
“还有……”
“嗯?”
可半晌,了然大师却没再说,似是欲言又止,随即摆了摆手,让她走了。
卫昭感觉的到了然大师有话要对她说,而那眼神竟十分复杂,有些怜悯,有些无奈,又有些决绝。
可了然大师不愿说,她也没有问,随即退了出去。
回到屋中,卫昭就将那张纸小心藏好。一直到了晚上,卫昭与绾绾躺在床榻上,她还在想着了然大师那个复杂的眼神。
到了半夜,卫昭还在因为今天与了然大师的对话久久不能入睡。
见绾绾已经睡得香甜,卫昭侧过身去,也准备睡去。突然听到外面有动静,不等卫昭披衣起床,突然就听了有人敲门,语气急道,“小师妹,出大事了,桃花庵被人包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