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搬了个小火炉进屋，往里面添了足够的柴火，又取了毛毯盖在杨欢腿上，确保不会冻着她，这才和翡翠一人搬了张矮凳坐了下来。

堂屋距离其他人歇着的地方，也就仅仅隔了一面墙罢了，三人说话的声音极小，连笑都是刻意收敛的。

借着跳动的火光，胭脂和翡翠相继讲了讲她们小时候的故事，二人都是来自南方的小乡村，两次地方离的还不远，仅仅只是隔了一条河罢了。

去年一年对她们来说是最为灰暗的一年，又或者说，对整个南方来说，是最为灰暗的一年。

雨季接连暴雨不断，庄稼都被淹了，房屋大部分也被狂风暴雨损坏，多地爆发了洪灾，不少的人死在了那场大水里。

她们算是运气好的，侥幸逃了过去，只不过，南方已然是没法再继续生活，于是举家北上，想找个地方安身立命。

“然而，好景不长，我们一家六口人，躲过了大水，却没躲过旱灾，越往北走情况越严重，官道两旁堆满了腐烂的尸体，在太阳的暴晒下，味道特别的难闻，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支撑不住，半道上便撒手人寰，爹娘饿的皮包骨，弟弟还小，还在吃奶，娘没有奶水，便直接割破手指放血给他吮。”

单是想想便让人触目惊心，翡翠深有同感，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脑袋搭在上面，一言不发。

“后来实在撑不住，几日几日的吃不上饭，弟弟饿的昏厥，娘的血也快要流干，没有办法，爹便狠心将我卖给了沿途经过的富商做丫鬟，换了几斤干粮，

我跟着那富商走的时候，爹娘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我永远都忘不了，那是多冷酷无情的目光。”

说到这，胭脂苦笑一声，“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无法恨他们，因为他们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杨欢抿了抿唇，轻声问道：“你是怎么被卖到牙行去的？”

半晌，胭脂微微摇头，有些难以启齿的说道：“奴婢不是被卖进去的，而是逃走的时候恰巧被那宋婆子看上，把奴婢带进了牙行。”

至于为什么逃走，她没有说，杨欢也没打算继续问下去，总而言之，肯定是不好的回忆。

堂屋的气氛有些凝重，三人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翡翠并没有说明她的来历，只是看她的神色便知道，比起胭脂来，恐怕只有更糟，只有最糟。

“大过年的，不说那些糟心事，这是你们来杨家之后过的第一个年，从今日开始，过去的事情便让它过去，你们是我杨家的人，也只是我杨家的人，跟其余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二人的情绪因为她的一番话得到了缓和，感动的同时，由衷的笑了出来。

“前些日子上镇上的时候，我看见翠娘塞给了你们一副叶子牌，藏到哪去了？闲着也是闲着，去拿来玩会儿。”

二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随即去找出叶子牌来，她们还以为小姐对这东西不感兴趣呢，当初翠娘姐姐给她们的时候，也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让小姐发现了，紧张的她们连拿都不敢拿出来，压在箱底都快招灰了。

初次见到传说中的叶子牌，杨欢挑眉一笑，她当是什么稀奇的东西，被她们当宝贝一样藏了这么久，原来是跟麻将一样，虽然她都不会吧，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一局下来也就了解个大概了。

三人一边说话一边打牌，不知不觉，一夜的时间很快过去，太阳渐渐露出头，整个村里的鸡像是约好了一般，一块儿打起鸣来，把环溪村都给叫醒了。

因为宿醉的缘故，江叔江婶都睡的比较沉，两个小家伙也是累坏了，鸡叫声并没有把他们吵起来，杨欢有些吃不消，在躺椅上晃着晃着就睡了过去。

胭脂翡翠不是不困，而是不能睡，她们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小心翼翼关上屋门出去，用凉水激了下脸，拍打了拍打，有了些精神之后便开始收拾院子，喂兔子，做早饭。

天完全亮起来的时候，江婶才悠悠转醒，整颗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昨夜里发生了什么，前前后后顺了好几遍，确保没有说错什么话，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了眼身边还在呼呼大睡的人，恨不得一圈锤过去，都是这个死鬼拉着她喝个不停，不然怎么会差点儿犯下大错！

手在旁边摸了很久，想拿衣服起床却摸了个空，江婶缓缓转头看去，一直放在床头备着，方便他们放衣服的凳子不见了。

再看屋里熟悉又陌生的摆设，窗棂上显眼的两只山鸡木雕说明了一切，这里不是他们的家，合着昨晚他们根本就没回去，直接就在欢丫头这睡着了。

可，要是他们睡的欢丫头的房间，那欢丫头在哪里睡的？想到这，江婶火急火燎穿上鞋，勾起挂在床头的外套，踮着脚往外走去，每走上几步还要回头看看床上的人有没有醒。

“江婶，您醒了，小姐昨夜里吩咐过，等您醒了先喝碗醒酒汤，昨夜里喝了那么多酒，头定然是不舒服的，醒酒汤在炉灶上温着，奴婢这就去盛一碗来给您。”

胭脂转身往厨房走，刚走了一步肩膀就被人拉住了，她疑惑的回头看去。

“你们小姐呢？”

“小姐在堂屋睡着，昨夜里守了一夜，刚睡过去不久，您找小姐有事吗？”

睡着？江婶皱眉，“我记得堂屋是没有床的，她在哪睡着？”

胭脂笑笑，“前些日子去镇上，翠娘姐姐给了小姐一副躺椅，这屋里点着火，会儿睡的正香呢。”

江婶这才尚未放心些，松开她的胳膊往屋里走，怕把人吵醒了，连推门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

门刚稍微打开一条缝，杨欢恬静的睡颜就露了出来，大氅盖在她身上，把她整个人都包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脑袋微微歪着，零散的秀发搭在脸上，凸显出一种凌乱美。

江婶抿唇一笑，并没有推门进去，而是悄悄退了回去，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坐在院子中喝醒酒汤。

不得不说，这醒酒汤煮的很是不错，一碗下肚，那种晕乎乎的感觉便不见了，转而取代的是萦绕在鼻尖的药香。

约莫半个时辰过后，睡着的人纷纷转醒，江叔的神色比江婶好不到哪去，一方面是宿醉的原因，一方面则是他的宝贝烟杆找不到了。

这对一个有烟瘾，并且每天一醒来就要抽上一口的人来说，是莫大的折磨啊。

看他寻寻觅觅，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江婶便气不打一处来，“你来来回回找什么呢？不就是一破烟杆，回头自己去山里砍块儿木头再做个就是了，又不是什么稀奇物，也就你，整天当个宝贝，连睡觉都舍不得撒手！”

浓浓的醋味袭来，杨欢想不醒都不行，侧眸看了眼书案上的烟杆，果断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抽烟有害健康啊！现在的人真的是，一点儿健康观念都没有！

“你说的倒轻巧，那烟杆可是我花大银子从镇上淘来的，哪能说没就没啊！”再说了，这嘴里一闲着，他还真适应不了。

“什么大银子，说起这个来我就来气，不过是个便宜货，倒贴我十文我都不带要的，你倒好，花二十文买这么个破玩意儿，是能吃还是能喝？整日里叼着人模狗样的，也没见你叼出个花来啊！”

“嘿！你这婆娘，我看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不是？说！是不是你把我的烟杆藏起来了？”

江婶瞪他，“我呸！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呢？我就是瞎了眼也不可能拿那东西当宝贝，恶心都恶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