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的这一天到来时，几乎每个人在前一天夜里都无眠，这是他们最后的反悔退出机会，一旦今天晚间在洼地里汇合，那时再提出不想走，就太晚了，会给别人带来麻烦，所谓的麻烦，是指当他们离开之后，明明参与了计划却没有走的人，就会受到其他人的盘问，这也是当然的，他们这十来个人的集体消失，肯定会引起波澜。

江禅机离开马场之后，也暂时也没有回宿舍，他知道自己回去也睡不着，不如趁着夜色再看一眼这座学校、再在这座城市里走一走，恰好有相同想法的不止他一个人。

当他飞出学校时，看到有一道人影正在大摇大摆地往外走，仿佛视保安如无物，而保安也视她如无物，她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观察，并不是观察保安的动向，而是观察监控摄像头的摆动方向，准确地避开摄像头的角度。

这种深更半夜，在正常情况下肯定是不允许学生私自外出的，除非有本事避开保安和监控，否则夜里出去容易，回来可就难了，连米奥那样无法无天的都学乖了，因为一旦被抓住，等待她除了记过处分之外，还有长时间的禁足以及老师们轮流在耳边念经训导，能把人烦死的那种。

因此，这道人影就显得格外嚣张，偏偏她还有嚣张的资本。

江禅机一直在天上跟着她，等她没有惊动任何人顺利走出校门，并且拐入偏僻的小路，他才在空中轻咳一声提醒她，然后降落。

“依依，你也睡不着？要去哪里？”他问道。

陈依依点头，继而迟疑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想走走。”

他以为如果只有一个人能在今夜睡着，那多半只有她了，但连她都失眠了，大概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

“不介意我一起？”他问。

她犹豫了一瞬间，随即摇头。

虽然时间尚早还不到24点，但夜里的城市相比于白天，已经冷清了很多，甚至相比于以前也是，也许之前那起毒气事件令一些人搬离了这座城市就没再搬回来，但对于大部分普通人来说，房子和工作都在这里，生活总要继续。

两人并排前行，谁也没有说话，但不约而同地向出租公寓楼的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他们看到前方路边有一个摊贩，似曾相识的小车，似曾相识的老大爷，仿佛时光在刹那间又回到了两年前。

“吃不吃糖葫芦？我请客。”他翻了翻钱包，父母给的钱除了付房租都给了忆星，钱包里只剩下一点点零钱，连炸鸡都吃不起，但负担几串糖葫芦还是没问题的，在临走前不把钱花光简直是一种罪孽。

她当然没有拒绝，但伸手说道：“我来买吧。”

江禅机把钱包交给她，她数了数钱，走向老大爷问道：“糖葫芦多少钱一串？”

老大爷吓了一跳，因为她像是突然冒出来似的，是他老眼昏花了吗？但仔细打量他们之后，本以为死去的记忆突然开始攻击他，因为……这样的场景他也似曾相识，包括面前这两个孩子的脸，毕竟印象挺深的。

老大爷眉开眼笑，对江禅机说道：“我记得你们，你长高了一点……这孩子，倒是没什么变化。”

“您也没什么变化，不过糖葫芦好像涨价了一块钱。”江禅机指出。

老大爷尴尬地笑了笑，“……啥都在涨价，我不涨也没办法……要几串？”

“五串。”陈依依选择能买得起的最大数量，把钱递给老大爷。

老大爷则将五串糖葫芦递给他们，乐呵呵地看着他们慢慢走远，好心地吆喝道：“快回家吧，这么晚了，别在大街上熘达了，这段时间不太平哩！”

江禅机摆了摆手，像是在说知道了，以后会很太平的，而旁边那个女生……似乎已经消失在路灯光线的边缘，他寻思自己也妹眨眼啊，或者他真的老眼昏花了吧。

老大爷揉了揉眼睛，看看周围，似乎没有新顾客了，也便收摊回家，他觉得以后……说不定就是明天，还可能遇到他们来光顾，但他想错了，这已经是他有生之年最后一次见到这对略显奇特的年轻人了。

“果然，快到冬天就应该吃糖葫芦，酸酸甜甜的还挺好吃……但可恶的是这糖葫芦不仅涨价了，每串还少了一颗。”江禅机一边吃一边品头论足。

“……你记得好清楚。”陈依依有些惊讶，但又不太惊讶，因为她自己也记得很清楚。

光是一串缺斤短两的糖葫芦，显然满足不了他，但在他将手伸向剩下的时，陈依依则将手里的剩下三串挪到一边。

“给梓萱他们，受到他们的很多照顾。”她简短地说道。

“……也是。”他不好意思地附和。

气氛略显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她又说道：“文华阿姨真的很温柔，要是有一个像她这样的妈妈就好了……”

“嗯……”江禅机也无法否认，至少在父母再次出现之前，他也恨不得叫声妈。

两人很快走到了原来那条街道，由于处在施工期，即使在夜里也是灯火通明，各种机器已经停了，为了不扰民。

梓萱她们家并没有搬离，因为还没有拆到那里，但是也快了，之后他们在学校附近租一栋房子，直到梓萱毕业，而更远的将来，他们一家会搬去梓萱继续深造的所在城市。

这么晚了，屋里已经黑灯，大门已经反锁，但这当然难不倒他，他拉住陈依依的手，隐身穿过大门——澡堂的大门，至于更里面，就不应该继续深入了，万一看到、听到某些不应该看到和听到的东西就尴尬了。

陈依依剩下的三串糖葫芦放进冷藏柜，这样他们一家明天早上醒来也许就能注意到，不过他更希望他们晚一些注意到，最好等到明天晚上再发现。

或许应该留一张纸条来告别，但聪明如梓萱，一定知道是谁送来的糖葫芦，像这样在深夜不告而入，也一定意味着某些不寻常的事即将发生。